务虚笔记_二十二结束或开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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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结束或开始 (第6/8页)

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怎么样,他?”

    “几年前在街上碰见过他一回,他和几个人一起办了个心理咨询中心”

    “是吗!他不是学兽医的吗?”

    “改行了,他说他早改行了。嘿,你怎么又抽?第几支了?”

    “最后一支。”

    “楚严那家伙尽歪的,有一阵子老给人家算命,见谁给谁算。”

    远处车站的钟声又响了。可以了吧?也许可以告辞了吧?

    “吃点儿水果吧,L?”

    “呵不,厕所在哪儿?”

    诗人在厕所里磨磨蹭蹭呆了很久,心想是不是可以走了?无论如何还是走吧,否则非累死不可。诗人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表情倒是没什么不当的地方:但是这个人是我吗?你是谁呢?是那个找遍世界痛不欲生的人吗?是那个从荒原里走过来从死的诱惑里走过来的人吗?你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样一场客客气气的相见?等了多少年了呀,昼思夜梦的重逢,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和听这些话吗?是呀是呀,F医生早就对你说过:这么看重实现,L,你还不是个诗人…

    “怎么,你要走?”

    “真抱歉,我还有些事。”

    “那怎么行,你才吃了多少?”

    “噢,饱了,真的饱了。”

    “那,再坐一会总可以吧?”

    “是呀,别吃饱了就走哇。”

    好像没有推脱的理由。虽然是玩笑,但吃饱了就走总归不大合适,这儿毕竟不是饭馆。

    L只好又坐下。大家只好重新寻找话题。

    从刚才的算命说起,说到手相和生辰,说到中国的“河图”和“洛书”说到外国一个叫作诺查丹玛斯的大预言家,说到外星人,说到宇宙的有限或无限…L几次想走但还是没有走,又说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传闻,说到人体特异功能,说到有人可以隔墙取物,有人能够穿门入室,说到二维世界、三维世界、四维世界,说到空间和时间…L想,不走就是为了说这些事吗?又说到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存在,说到天堂,说到了这宇宙中是否存在更高级的智慧…

    “更高级的智慧又怎样呢?”这时候女主人说,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无所不能吗?在他们那儿,就没有差别了吗?”

    两个男人都摇头,无以作答。

    “呵,我真的得走了,跟一个朋友约好了,我得去…”

    “真的吗?”

    “真的。他们在等我呢,已经有点晚了…”

    可是三个人一同看表,才发现已经很晚了,末班车的时间已经过了。

    L苦笑一下。很明显,并没有谁在等他,这是一个借口。但是谁也不想揭穿这个谎言。

    “要不,今晚你就别走了。”她推开另一个房间的门说“住这儿。”

    L朝那间房屋里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在那犹豫里间可能发生了很多事。

    “太晚了,就住下吧。这间屋子没有别人。”

    “不了,我走。”

    “可是没有车了呀?”

    “用不着车,”L故作轻松地笑笑“我不是擅长长跑吗?”

    “那…好吧。”

    “好。认识你真高兴,以后有时间来吧。”

    “谢谢,我也是真…真高兴。”

    她送他出来。在楼梯最后的一个拐角处,只剩了他们俩的时候,L认真地看了一下她的眼睛——从七点到现在他还没有真正看一看她。灯光昏暗,L看她,也可能只是一瞥,也可能竟是很久,她的目光像被烫了似地躲开去,躲开诗人。还好,这样还好,诗人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就是害怕会看见一双若无其事的眼睛。还好,她躲开了,就是说往日并未完全消散。继续走下楼梯,谁也不说话,走出楼门,走上那条小路,走过那排白杨树,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样好,否则说什么呢?还是不说话的好——这是从七点到现在,从若干年前的分手直到现在,也许还是从现在直到永远,诗人所得的唯一安慰。

    “好了,再见吧。”

    “再见。”

    又都恢复起平静,整理好各自的表情,符合了流行的告别,符合了这个世界舞台的规则。L终于听懂了F心底的固执和苦难:如果自由但不平安,如果平安却不自由,就让往日保存在一个美丽的位置上吧,不要苛求重逢,不要独钟实现,不要怨甚至不要说…那美丽的位置也许只好在心里,在想象里,在梦里,只好在永远不能完成的你的长诗里…

    L独自走在寂静的夏夜里。当然,没有谁在等他,没有什么约会。然后他跑起来,长跑,真正的长跑…

    可惜F医生已不在人世,否则可以去找F,在F那儿过夜,F会彻夜倾听诗人的诉说。

    这样,诗人只能在沉睡的城市里独自跑到黎明,跑来找我,惊醒我的好梦,对我说:一个美丽的位置才可能是一个幸福的位置,它不排除苦难,它只排除平庸。

    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从赤诚相见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

    一个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木能是一个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

    恋人们重逢的季节,在我的印象里,诸多重逢的方式中有一种属于葵林中的那个女人。

    如果从一代人到又一代人,一代又一代的人群中“叛徒”这个词仍不熄灭,仍然伺机发散出它固有的声音,它就会在这样的季节里搅扰得一个老人不能安枕。如果在沸沸扬扬的那些日子,六月不平静的白天和夜晚,这可怕的声音又一次涌动、喧嚣起来,传进一个老人晚年的梦中,他必定会愕然惊醒,拥衾呆坐,在孤独的月光里喃喃地叫着一个纤柔的名字,一连数夜不能成眠。

    这个老人,这样的老人,无疑就是Z的叔叔。

    果真如此,这个老人——Z的叔叔或者并不限于Z的叔叔,就终于会在我的写作之夜作出决定:回到北方的葵林去,到他多年前的恋人身边去,同她一起去度过最后的生命。

    那样的话,在诸多的重逢方式中,便有了属于葵林中那个女人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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