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_第一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一章 (第3/7页)

盒里取出几只碗,又从布兜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书桌上。

    “老爷太太都好吗?我快有一礼拜没回家了。”志摩随手拆开信封。

    “好的,都好。只是,老爷…”家麟窥视着志摩,欲说又休。

    “老爷怎么啦?”志摩放下手中的信。

    “老爷今天发了一大顿脾气,”家麟略顿了顿“东寺和尚一大清早就来告状,说少爷昨天夜里叫了一帮叫花子在戏台上喝酒胡闹。老爷听了,将红木桌子相得震天价响。少爷,真有这事?”

    “有这事。和尚说的是真的。”志摩又拿起信。

    “唉,少爷,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不要动气。你做人有良心,你小时候我带着你上街,看见穷人总要给钱,宁可不买糖人儿。现在,你怜借穷苦人也是好的,可是,照我说,舍点钱财吃物就是了,却犯不着跟叫花子同起同坐,一起吃喝啊。这个…太失你的身份了。硖石小地方,你这样一来,明天男女老少有得嚼舌头了。老爷在地方上是头面角色,还要办事情应酬呢,你叫他把老脸往哪里放?”家麟用力吸吸鼻子,生着白须的嘴唇上边的皱纹更深了。

    志摩张开口,想了想.又不作声了。他对家麟点点头说:“我知道,劳你cao心了。”

    “我去了,少爷。”家麟面有难色地望着志摩。

    “路上有雪,你走好,当心滑跌。”

    “嗯…太太还关照.少爷这几天就不要回去了。有信我会送来。”家麟提着食盒,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

    “噢”

    志摩望着他那佝偻的身子在飘扬的雪花里走上一条小径。

    岁月、生活压弯了家麟的腰背。二十多年前,他挺直、健壮。

    自己最喜欢骑坐在他宽厚的肩头,晃晃悠悠地穿过西山麓的市集场地,饶有兴味地看着周围:卖梨膏糖的,耍把戏的,套泥菩萨的,拉洋片的,算命的,唱小调的…

    “快看,少爷,那个人在吞火呢!”

    “把我抬高点,再高点呀!”

    他和他,仆人和肩上的孩子,相互友好,相互了解。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成了回忆。

    只剩下背影。佝偻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他看着慢慢消失的背

    影。也许,自己的背影也有一些孩子在看?永远是背影,两代人。

    再也不能面对面地交谈、理解了。

    他原先想对忠诚的老人叙说自己的观点:对穷人的同情绝不能仅止于施舍钱财。它既不能宽慰穷人的不幸,也不能填平穷富之间的沟壑;它只是廉价的怜悯。必须在人格上对他们平等相待,让他们重新找到走向生活的道路,用自己的双手消除不幸和贫穷,创造出幸福。另外,还需要用笔墨来描绘,来表现他们的痛苦境遇,引起社会的注意、震动。

    这些话他没有说,当他看到家麟那一对混浊而木然的眼睛。

    老人走了。他想起手里的信。

    是清华文学社邀他去作演讲。

    他拿着信,在屋子里踱着圈子。

    他犹豫、迟疑。

    北京城里有一个他想见又怕见的人儿——林徽音。

    回国以来,暑去冬临,已有半年了。离开了康桥——他的灵性的源泉,离开了那孕育出多少不朽诗人的多雾岛国,来到充满乡音旧景的故里,志摩的心绪没有一天是宁静的。这倒不完全是由于父亲那顽固的怪罪而造成的,更多的是他的心灵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温馨栖息之所。尽管他战胜过自己一度摆脱爱恋的失望与痛苦,但是从曼殊斐尔的光照中返回尘间,人性的渴求与苦闷便又紧紧地赶来折磨他。他不能不恋念徽音——难道她不,正是上帝为他特造的最好伴侣?然而徽音的拒绝非一种装模作样的矫情,这个他清楚。命运总是作弄人,他得到过的不是他需求的,他需求的又不是他所能得到的。这种灰冷的前景使他一蹶不振。海涅义在云端中出现了,这次,德国大诗人涌吟的是上次吟诵的续句:

    如今那幻影已消亡,

    周围的夜色也凄怆。

    如果他情感的汹涛能截然而止,那就不是从心灵深处迸射出来的真情了;如果徽音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能改变,那就不是造物主的一件难得的杰作了;唯其如此,解脱也只能是暂时的,没有什么能够抚平他心上的创伤。他不止一次写信给她,将写成的每一首诗题赠给她——可是,却一直收不到她的片纸只字。

    他应邀去北京,能不是借故为找她而去的?自尊心使他羞于跨出这一步。他知道只要一到北京,情感的骏马,会立刻驱使着他去寻找她的。他拴不住自己的双脚。

    去,还是不去?

    ——要是她依然是那样的冷淡呢?即使他已不再重申自己的追求,只为了见一见面,而她连这份苦心也不能见容?

    ——倘若她温柔如旧呢?只要他的拜访不再包含那种意义,友谊的诚挚总能使他的心灵感受到喜悦?

    一个圈子,两个圈子…第六个圈子。

    他决然止步。

    北上,重访古城。

    (三)

    北国的冬天是晴朗干燥的。站在半山向四周望去,常青的乔木仍以它们固有的苍翠点缀着不免荒凉的山景。有几丛寒梅似已绽蕾了,远远的,让人感到生命的活力蕴蓄流动在枯枝里面。山泉依然喧嚣,以永不敛歇的欢快昭示着春之将临;雀儿高噪着,给静景增添了无限的生趣和活力。一只柔白的女人的手摘下一片冬青叶,侧过身,递给身边的男子。

    “坐一会吧。”男子擎着树叶指指由清泉汇聚成的方地。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它的已经被人遗忘的名字:梦感泉。”她掖了掖绿色丝绒夹袍的下摆,在池边坐下“上次爸爸和我陪任公老夫子来香山,他对我讲了这泉的历史。”

    “提起任公,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拜望他老人家呢。”

    谈话是拘谨的。双方都用了最大的自制力来保持一种平静,一种淡漠。

    她点点头。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你知道我和思成在一起读书吗?”

    “刚才在圆明园你已经对我讲过了。”

    她低下了头。她穿着一件绎红统面的驼绒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