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走近赛珍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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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赛珍珠 (第4/22页)

小说,而是把她自己的生平拍摄成电影,也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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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23年前逝世的赛珍珠,得知今天有人会改编她的小说,会持什么样的态度。1972年中美恢复外交关系的时候,赛珍珠曾经无比兴奋。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盼望着中美关系能够正常化,盼望着能回到朝思暮想的中国来。眼看着就要成为现实,但是她的申请落了空,并没有成为尼克松访华代表团的一名成员。这时候她已经年逾古稀,疾病缠身,在中美两国之间的桥梁刚刚架通的第二年,带着终身遗憾离开了人世。赛珍珠始终把中国当做她的第二祖国,她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深情。没有中国,就没有赛珍珠。当赛珍珠这个名字重新进入我的大脑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晚年的她,被拒之于中国的国门之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中国人的生活,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就是我的生活。”

    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授奖仪式上,踌躇满志的赛珍珠,充满了激情对公众这么说着。她这么说着,绝对不是矫情,因为她完全有资格这么说。虽然赛珍珠的父母是地道的美国人,虽然赛珍珠出生在美国,但在她出生刚三个月的时候,就随父母回到了中国。赛珍珠只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才出生在美国。她的父母都是传教士,在中国待了许多年。早在赛珍珠之前,她的母亲已经在中国生了四个小孩,然而四个小孩中,有三个很快就死了。在一百多年前的中国,婴儿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也许正是这一原因,赛珍珠的母亲选择了回美国生养她的小女儿。

    虽然金发碧眼的赛珍珠在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美国人,她出生于美国,有着纯粹的美国人的血统,然而她首先面对的世界,却是中国。美国只是在父母的描述中才存在,它虚无缥缈,只是童话世界中的王国。由于一个人不可能记住出生三个月以内的事情,赛珍珠童年的最初记忆,和她周围的中国儿童,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她的母亲领养了一个中国女孩,这个中国女孩在赛珍珠母亲的照料下成长,然后又嫁给中国人。赛珍珠出生以后,她的中国jiejie也开始当了母亲,于是中国jiejie的小孩就成了赛珍珠童年时代最初的伴侣。

    赛珍珠出生于1892年,她两岁的时候,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战争以中国惨败而告结束。此后的清朝政府一蹶不振,元气大伤,开始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度日。但是,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里,赛珍珠和所有大清臣民的孩子们一样,对皇帝尤其是皇太后慈禧,仍然充满了崇敬的心情。皇权仍然是至高无上的。赛珍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孩子肤色不同意味着什么。美国在她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她和其他的中国孩子不一样,就好像小猫小狗有着不同的花纹。她们在一起玩着游戏,亲密无间,在城乡结合部的旷野里奔过来跑过去。童年的赛珍珠和中国的小孩一样,目睹了当时的一切。她常常看到瘦骨伶仃的麻风病人,躺在庙门口向人乞讨,看到那些被扔在野地里的正被野狗撕扯着身体的死孩子,看到地痞流氓在大街上撒野,听他们骂不完的脏话。

    孩子们并没有意识到她们最初的游戏是犯上作乱。赛珍珠是美国人,和她一起玩的中国孩子都是教民的小孩。她们把山坡上突起的坟茔当做了王位,用野草野花编织成王冠,戴在头上,轮流扮演皇太后。一个孩子扮演皇太后的时候,其他的孩子便毕恭毕敬地跪下来磕头。这种游戏屡试不爽,没完没了,每个女孩子都盼望着自己能再一次地扮演。由于她们对远在紫禁城的慈禧太后的真实生活一无所知,于是她们只能模仿看过的中国旧戏曲中的皇后娘娘。渐渐地,孩子们对于慈禧开始有所了解,她们知道她是中国的一个少数民族满族人。她们知道她很厉害,黑头发,黑眼睛,有着冰激凌一样白嫩的皮肤,她的头发总是高高地绾起,这样她看上去就会显得很高大,她坐在高高的王位上,觐见她的那些大臣只有抬起头来,才能一睹皇太后的威颜。孩子们开始不喜欢慈禧太后了,因为她下令把光绪皇帝软禁了起来。游戏的内容稍稍有些改变,女孩子们仍然抢着要扮演皇后娘娘,扮演皇后意味着可以发号施令。为了让这种游戏看上去更逼真,她们找到了一个最胆小的小弟弟扮演小皇帝,游戏的高潮就是太后发怒了,让大臣们把小皇帝囚禁起来。她们把小弟弟的手绑了起来,一直弄到他真吓哭了为止。

    中国人最初给赛珍珠的印象是爱,这种爱可能是源于两个原因:第一,金发碧眼的赛珍珠确实可爱,中国人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小孩的民族,娇宠小孩是一种传统;第二,在赛珍珠周围的中国人不是男用人就是老妈子,他们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小主人有什么照顾不周。可惜爱只是小小的一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赛珍珠感受越来越多的,是不爱。这种不爱的极端,便是发生于赛珍珠8岁时的义和团运动。在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中,许多传教士被杀,许多教堂被焚。赛珍珠随同家人,仓皇离开南方的小城,逃往上海的租界。只有在租界,一切才似乎是安全的。这里完全是洋人的天下,有持枪的洋人巡捕,有在黄浦江里停泊的洋人兵舰。

    有一天,赛珍珠和母亲从一条人潮如涌的大街上走过。一个粗胖的中国人慢腾腾地走在她们的前面,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他穿着蓝色缎袍和黑色马褂,一条长辫子在赛珍珠的眼前晃来晃去,长辫子的辫梢上用黑丝带打着结。天气很热,那人不住地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迈着方步。赛珍珠实在是忍不住了,既有些热得人心烦躁,又觉得那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长辫子是个诱惑。她十分果断地拉住了那个人的辫梢,很淘气地摇了摇,请他快走,或者赶快把路让开来。粗胖的中国人转过身来,用赛珍珠从未见到过的严厉目光瞪着她。这是一种充满了仇恨的敌对目光,反应之强烈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天真的赛珍珠并没有被他吓唬住,受到惊吓的是赛珍珠的母亲。她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用颤抖的声音请求这位正生着气的中国人原谅。

    “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赛珍珠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那天会怕成那样,她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在说话“她是个调皮的孩子,我会惩罚她的,请你饶恕她吧!”

    中国人并没有因为赛珍珠母亲的求饶改变脸色,他依然满脸怒气,不肯宽恕的样子。赛珍珠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她的母亲连连赔罪,拉着她向另一条街走去,一边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警告女儿。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告诫赛珍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这样的事了。她告诉赛珍珠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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