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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毛姆短篇作品 (第4/7页)

有一天,他在你今天早晨停船的那个小湾上登陆。他是个美国水手,从停泊在阿皮亚的一艘军舰上开了小差。他说服舰上一个好心肠的土著,让他搭上一艘正要从阿皮亚开往萨福托的单桅船,后来,人们又让他坐独木舟在这里上岸。我不知道他开小差的原因。也许军舰上的生活和各种约束使他感到厌烦了,也许因为他陷入了困境,也许是被南海和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岛屿深深吸引住了。这些地方时而会古怪地把一个人身不由己地吸引过来,然后这个人就发觉自己像只投进蜘蛛网的苍蝇了。大概他身上有个软弱的地方,这些青山碧海以及和风一下子就拿掉了他身上那北方人的刚劲,就像达利拉拿掉了那个拿细耳人的力气一样。总之,他要躲藏起来,他认为,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偏僻隐蔽的角落里躲到他那艘军舰驶离萨摩亚,准是万无一失。

    “小湾上有一间本地人的小屋,正当他站在那儿,不知道究竟该朝哪儿走的时候,一个年轻姑娘走出来,请他进屋。他简直懂不了两句本地话,她也不懂什么英语,可是,他足以理解她的笑容的意思和那优美的手势,他跟她进去了。他在草席上坐下来,她给了他几片菠萝。我只能根据传闻来谈红毛,不过,我在他的初次相遇的三年后见到了那个姑娘,那时,她不过十九岁。你真想象不出她是多么优雅娇美。她具有木槿那种热烈奔放的丽质和绚烂多彩的风姿。她个子比较高,身材苗条,有着她那种族的秀美的面貌,一双大眼睛,仿佛棕树下宁静的两汪水潭;她的头发又黑又卷,垂在背后,她戴着一只香味芬芳的花环。她一双手真可爱,那么小巧,十指那么纤细,简直令人心弦为之一紧。在那些日子里,她动辄笑逐颜开,笑容是那么欢快,简直使你双膝发颤。她的皮肤就像夏天一片成熟的麦田。我的天,我怎能描绘得了她?她实在太美了,简直不像是真的。

    “这两个年轻人,她十六岁,他二十岁,一见钟情了。那是真正的爱,不是那种出于同情、共同兴趣和相互理解的爱,而是质朴的爱,单纯的爱。那是亚当在花园里一觉醒来,发现夏娃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凝望着自己,伸手去抚摩她的那种爱。那是使得人间成为奇迹的爱,那是使得生命具有丰富含义的爱。你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位聪明而玩世不恭的法国公爵这样说过吧?他说,在一对情人中,总是有一个去爱,另一个接受爱;这是一个严酷的真理,我们绝大多数对此不得不听之任之,不过,有时候,也有两个人都去爱,同时也让自己被爱的。这样,人们也许就相信太阳确实是停留不动的了,就像在约书亚向以色列人的上帝祷告时那样。

    “即使到了现在,在这么多年以后,我一想到这两个人,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纯朴,一想到他们的爱,我就猛然觉得一阵剧痛。这种完美无缺的爱情撕碎了我的心,正如在某些夜晚,我看到明朗的天空,一轮落月照着环礁湖也教我心碎一样。一想到纯洁无疵的美,总是让人心里发痛。

    “他们都是孩子。她善良,可爱,体贴。我对他虽然一无所知,我却总是认为,在那时,无论如何,他是单纯坦率的。我也认为他的心灵同他的身躯一样美丽。不过,我也敢说他同人类蒙昧时期树林里的那些生物一样,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灵,那时候,它们用芦苇做笛子,在山涧里洗澡,那时候,也许还可以看到小鹿骑在长胡子的半人半马的怪物的背上飞跑过林中空地。心灵是使人苦恼的东西,等到人的心灵成长起来,他就失掉了伊甸园。

    “唔,红毛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岛上刚刚发生过一次时疫,那是白人带到南海来的,三分之一的居民死掉了。似乎那个姑娘所有的近亲都丧亡了,她这时寄居在远亲的家里。这户人家有两个干瘪的老太婆,腰弯背曲,满脸皱纹,还有两个年轻些的女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红毛在那儿呆了几天。可是,也许他觉得太靠近海边,有可能碰上白人,会泄露了他藏身的地方;也许这两个相爱的人不愿意同别人呆在一起,弄得他们连相聚一刻的乐趣都没有。一天早晨,他们这一对出发了,随身带着姑娘的几件东西,沿着椰子树下的草径走去,走到你所见的那条小河。他们必须走过你刚才走过的那座桥,那个姑娘看到他害怕,笑得真欢。她搀着他的手走完了第一根树干,他没有勇气了,只得又走回去。他不得不脱下他所有的衣服,再来冒一次险。她把这些脱下来的衣服顶在头上带过河去。他们就在那儿的一间空小屋里住了下来。究竟是她对这间小屋拥有什么主权(因为土地使用权在岛上是件复杂的事情)还是屋主在时疫期间死亡了,我都不知道,总之,没有人对他们表示过异议,他们就把它据为己有了。他们的家具包括两条睡觉的草席,一片破镜子,一两只碗。在这个令人愉快的岛上,这几件东西就够开始建立家庭了。

    “据说幸福的人是没有历史的,一种幸福的爱情肯定也是没有历史的。他们成天无所事事,然而,白昼似乎总苦短。那个姑娘有个本地的名字,可是红毛叫她萨丽。他很快就掌握了这种简单的语言,他总是一连几个钟头躺在席子上,姑娘则快活地同他说个不停。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他的头脑不十分灵活。他不停地吸烟卷,这种烟是她用本地的烟草和露兜树叶给他卷成的。他看着她用十只灵巧的手指编草席。本地人常常跑来讲些这个岛昔日遭受部落战争sao扰时那些没完没了的故事。有时候,他到礁石上去钓鱼,带回来满满一篮色彩鲜艳的鱼。有时候,他在晚上提了灯笼去捉龙虾。小屋四周有许多芭蕉,萨丽把它们拿来烤后,作为他们俭省的饭餐。她知道怎样拿椰子做出美味可口的食品来,河旁的面包树供给他们果实。碰到什么节日,他们就宰口小猪,在火热的石头上烤,他们一起在小河里洗澡;到了黄昏,他们便在环礁湖里划船玩,划的有桨叉托架的那种独木舟。大海是深蓝的,在夕阳照耀下,则是酒红色的,像是荷马史诗里希腊的大海;但是环礁湖的颜色变幻无穷,它忽呈蓝宝石色,忽呈紫水晶色,忽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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