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神之凄_第十六章大世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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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大世界 (第4/4页)

齿就不会露出来了。笑起来像只猢狲不好看,嘴巴里的东西全露出来了。"

    她又笑了,这次把嘴捂起来了。

    "至于你的艺名嘛,你当演员的时候——我想该叫金嗓子小姐。叫起来好听,又很有教养。"她点点头。然后我就教她怎样写自己的名字。

    一天,大概是在敏到我们家三四个星期后,杜阿姨路过我的房间,在门口站了好久。她问我身体好不好,我丈夫身体好不好,淡若身体好不好,于是最后我只得请她进屋来喝茶。

    我们在桌边坐了很久。开头只是说些客气话,问问杜阿姨的身体,胡兰的身体,家国的身体。然后她不说话了,光是很响亮地一口一口地啜着茶。

    "现在我得跟你说些事。"她突然说道,然后叹了一口气,又不说话了。

    "你可真是个好人哪。"她说了句,又停下来,想一想。

    "你太容易上当了。"她说着又停下了。

    然后她叹道,"哎呀!"她伸出手指点点我,"你呀,太天真,天真到傻乎乎的地步了。你知道你丈夫和这位敏姑娘在干什么吗?"

    我怎么能承认我早就知道这事了?我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

    杜阿姨又叹了口气。"看来我只得把真相告诉你了。你大天真了,小人。他们早已勾搭上了。你一出去,他就上她的床。你一睡着,他就上她的床。你一闭上眼睛,她就叉开她的大腿。现在这姑娘已经怀孕了,你还看不出来。她要他娶她做小的。她说他已经答应了。她已经跟大家都说过了,就你还蒙在鼓里。你打算怎么办?等生米煮成熟饭?你是照料自己的孩子,还是照料你丈夫的小老婆的孩子?别犯傻了,小人,睁开眼睛吧!"

    "你跟我讲了这些,"我说,"可我又能怎么办?我管不了我的丈夫。你知道他的为人。"

    "你管不了你丈夫,但你可以管管那姑娘呀。"她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走了,"我很后悔,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已经老了,有些事情再不讲就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杜阿姨一走,我就寻思,这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们都盼我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对敏喊道:"太可耻了!不要脸的东西,滚出我的家门!"

    然后我又想,这也许是件好事。敏怀孕了,我就有理由跟文福说,我得离开他,我要离婚。如果他要娶敏当小老婆,我就告诉他,你可以娶她做太太!这样大家都开心。

    那天,我就计划怎样跟文福讲。我不跟他吵,也不指责他,我只要他跟我离婚。当着两个证人的面写一张纸,就说我们结束夫妻关系。然后我就带上淡若和我剩下的陪嫁,搭上向南的火车,到海防上船,趁现在还安全尽快回上海老家去。或许这还不是什么太丢脸的事。战争改变了人们的道德观念。没人会问得这么仔细,为什么一个女人与丈夫一起出去一年,现在撇下丈夫一个人回来了。我真幸运,敏给了我一个多好的借口啊!

    文福一回家,我就对他说,"我要带你去看看湖对面的风景。"这是我们俩用的暗语,隔壁那么多耳朵在偷听。

    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我给他看了我写的声明我和他离婚的协议书。我没加解释,直截了当就说了,"我要走了。你待在这儿,和她结婚。胡兰和家国做我们的证人,在这上面签字。"我就这么说了,没大吼,没发火。

    我以为他该满意了。我允许他娶她。你知道他怎么着?他坐下来,看看那份离婚协议。"我不签,"他平静地说,"我不提出离婚。"他把协议书撕了,扔进身后的湖里。我明白,他这么做并不是说他还爱我,为自己干下的肮脏事而抱歉。他这样做是要我明白,究竟谁是老板。因为他在毁了我的机会后,伸出手指头指着我,用嘶哑的声音说,"什么时候我想休掉你,我会跟你讲的。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第二天早上,杜阿姨来向我道喜,告诉我敏已经走了。她听说她一大早就走了。我听到这消息真是很难受。我要追上去告诉敏,这不是我干的。我没要她走,我没恨她。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为她的离开感到难受,同时也出于自私的原因,为我失去了一次机会而感到难受。

    那天下午,胡兰来告诉我她正在做的一件衣服的式样。杜阿姨谈起了流行性霍乱,难民们全都怕打防疫针,有个人为了钱代二十个人打针,结果收了别人的钱后死了。我坐在椅子上打毛衣,假装在听她说。但我实在没心思听这些闲聊。我望着留声机,然后又看见了敏的唱片。最后我高声说,"这位敏姑娘,留下了不少东西。不知她上哪儿了,想想真难受啊。"

    胡兰连忙告诉我,谣言传得有多快。"张太太在菜场里说,她去了靠近铁道的那个九龙旅馆。"

    第二天我在那地方找到了她,那是个大统铺,很便宜,只有一张狭窄的大烟床,一块当桌子的木板。她很安静,见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她为自己引起的麻烦道了歉,感谢我为她带去了唱片。然后她耸耸肩膀,说,"有时你觉得事情会这样,可到头来又是另一种样子。"

    我问她怀孩子几个月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说,"这种事嘛,你就不必为我费心了。"

    "这话是我教你的。"我说,"你没必要用在我身上。"

    我掏出一些钱给她。她说,"已经没问题了。今天早上我已经把它解决了,很顺利,没出血,一切都很干净。"我还是把钱掏出来了。她笑了笑,就收下了,她谢过我,赶紧把它放进一个盒子里。临走前,我告诉她我永远喜欢她的歌唱和舞蹈。

    过了一星期,胡兰跟我说,"你知道敏这个人的底细吗?她已经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跟别人说他们是兄妹俩。这么快!她到底算哪一类姑娘?她到底想勾搭多少人哪?"

    我听到这消息,并没有瞧不起敏。当然,她的道德观念和我的不一样。可我心想,好了,现在我再不用为她担心了,她心中的创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所以说实在的,她是个幸运儿。她走了,我还得和文福在一起。有时我在梦想,要换一换该多好。我是敏,我回到了上海,在大世界干活。同样地生活,同样受折磨,一寸一寸把我拉开来,直到我再也认不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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