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冯唐_第二部春11-1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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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春11-13 (第7/7页)

的瘦rou,仿佛秃顶的人精心蓄起的一圈疏疏的黑发,使秃顶显得更亮——掩饰的效果往往是让人更方便地知道。

    “又没胃口了?”

    “我告诉你秋水,这样不行,肥rou是好东西,补脑子,毛主席说的。”

    “这倒不一定,不过,我听医生说,多吃点人显得水灵,显精神,有股朝气和活力。”

    “你就缺点rou,缺点朝气。”

    “得了,再有点朝气就没安生日子了,至少地球就不会是圆的了。”“听说你最近很忙?”

    “很忙。”

    “忙什么?”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个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百五也跟着起哄。

    “听说你脚踩两只船?”

    这种话说起来没完,而且说着准会说到他们嘴里嚼的rou,屁股底下压的床。我决定断了他们的兴头。

    “我有一只舰队。”

    又有几天rou味可闻了。不知道是学生的肠胃太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按惯例,晚上吃菜花,厕所就是菜花味,吃蒜苗,就是蒜苗味。后打着饱嗝,疯女人摸着肚子,百五嘴边挂着颗米粒,洗饭盒去了。

    六点半了,孟寻还没来。没象往常一样隔一个座子坐在我旁边。“她怎么了?”每一次,教室的门发出些声响,我总要抬起头瞧瞧。心里暗骂自己混蛋。

    门开了,不是孟寻。徐盼径直走过来,头发编成辫子,盘上后脑。

    我奇怪为什么有这种感觉,眼睛上下扫去,觉得燥气全消,仿佛很热的天气里喝下一杯清凉的饮料。

    书本放到桌子的左上角,在身边坐下,褪了笔帽:“我在这儿做会儿题。”就再没理我。几次偷眼看她,都没撞上她的目光。她想着题,很平和安详,草稿一式一行,很整齐。

    门又响了,是很快的推门声。静了一下,终于,门慢慢关了上。脚步声不重,可是很稳,响到孟寻惯占的座子。又静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许久。

    徐盼身子往后一靠,出了口气,题仿佛做完了。撕下半张草稿纸,字写得很大,递给我:

    “对不起,希望没有给你添麻烦,今天烦的要命,才来的。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做一会儿功课。想是很唐突,让你为难了。”

    她收拾书本。

    “这就走?”

    她点头。

    “听说最近街上不安全。”

    “我也听说了,不过,不怕。”她从兜里掏出把精巧的小刀子。“人家告诉我,一开始不要拿出来,…”

    “到人管你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如同卖烧鸡的附赠一付精美餐具和塑料袋。”

    她笑了。我也想笑。

    “再见。”

    “再见。”

    估计快下晚自习了,我转身问后面的女生几点了。她瞧了眼孟寻,没敢出声,用口型告诉我差三分钟,附带很严肃地点了下头。我把东西托付给后,让他给我带回宿舍,自己来到街上。

    这条路,是孟寻回家一定要经过的。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很静,暖黄的街灯沿着街的两边飞跑过去,在极远处撞成一个。我们的教学楼,人高的大窗户泛出青白的日光灯光,夜的底子衬了,很庄重。美丽的是错误,残酷的是真实。夜让一切更美好。夜色掩着,可以安全地脸红,心跳,搓脚。

    很快,听见楼里下课铃响。很快,一个小小的身子向这边走过来。

    一前一后的路灯打给她两个影子,走着,打在前面的影子一点点淡浅,后面的却越黑越浓了。

    我闪出来,没说话。她一侧身,想避开。眼睛里满的,一定是泪。

    因为扭头的时候,反射出路灯光,很强亮地一闪。

    “你给我站住。”

    怔了一下,她终是没有停。看清楚了,泪凸在眼眶里。她怕一开口,一停下,这不听管治的东西会涌出来。

    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脚踵直冲上面颊“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我以前常想,要是一个人能为我不顾一切,要是我能为一个人不顾一切…

    没有冲动地去吻一个女孩子和有冲动而不去吻,都是暴殓天物,都是灭绝天理,都是天地不容的事情,应下拔舌地狱。

    “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我需要的不是由于对方的存在而感到温暖,感到不再孤单。我需要的不是一条路走来走去,知道路边有几个垃圾桶,绿油漆的,知道一路上有多少块青石板,一共要迈三百八十六步。我需要的不是因为有人爱着而产生的被承认的虚荣,象暴发户炫耀坠得脖子酸痛的金顶圈多一样得意有几个几个女孩子喜欢我。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避难所,一个知音,一个人说她永远理解我,即使是真的…

    我厌倦这一切,诅咒这一切,这一切里包含着懒惰,祛弱,包含着其它事物可以取代的东西。

    “我等你好久了!等得我好苦!”

    一把将孟寻带进怀里,手臂象腰带一样束住她的身子。

    “你放开我!”

    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身子一点点软下来,不叫了,泪还在流,静静地流。她融化在我的臂环里,我象是拥着一柱稠稠的液体。

    慢慢地,她微合上眼睛,睫毛上仍留着半颗坠不下的泪水,仿佛一种许可,一种邀请。我轻轻地印上去。

    很轻,很浅的印入,弹性,决不是,那腥红的决不是rou体,也是一种液体,糨在那儿,包裹,填满,淤和,一种陷入的外物,很长,很短,褪出的时候,分断的一瞬间。

    私印

    我把月亮戳到天上,

    天就是我的。

    我把脚踩入地里,

    地就是我的,

    我把唇压进你的脸庞,

    你就是我的。

    我的手缓缓松开,她闭着眼,略想了想,抡起巴掌,搧在我脸上,掌声清脆、嘹亮。于是头也不回跑了。

    89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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