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十字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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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铺 (第5/19页)

。姬小姐的耳朵上有一层细茸茸的寒毛,软软的,金黄色,软软的金黄色的寒毛痒痒地搔着士新的心。混乱给了士新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一股热流在他身上窜过来窜过去,仿佛在梦中出现过的情形一样,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有节奏地颤抖着。在士新的印象中,新郎自始至终都是坐在那开枪的,他非常从容地射击,以免子弹走火打在别人身上。盛大的婚礼实际上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公开暗杀。姬小姐坚持认为新郎是先站起来,一边拔枪,一边用力把她推向士新。连续多少枪没有击中雷师长的要害,惟一的解释只能是新郎的运气不太好。苏菲亚卷入到这场公开的暗杀中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事实是她还未拔出藏在自己身上那支中看不中用的小手枪,便已经束手就擒。当卫兵从苏菲亚身上搜出那支过于精致的小手枪时,苏菲亚的脸由红而白,又由白转红,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血淋淋的场面弄得头脑发胀。根据深知内情的人说,新郎刘亚声和师长雷鸣一都是行伍出身,是感情极好的军校同学,毕业后在一支军队里共事,一起参加过讨袁。亚声决心刺杀同生死共患难的鸣一,理由便是他死心塌地投靠北洋。半年前,亚声拖着一条还未伤愈的腿,孤身一人来南京策反。他承认自己在战场上远不是老同学的对手。除了苦口婆心晓以大义,亚声身上只剩下一张由广东政府签发的委任状。军阀混战时期,委任状对于那些手握实权的军事将领都是一纸空文。亚声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后只有破釜沉舟这条路。

    雷师长大难不死,大难不死的雷师长昏迷了好多天,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下命令,据说这道命令是不准杀亚声和苏菲亚。可能是出于雷师长部下的意思,也可能是来自南京最高权力机构的指示,亚声在囚禁一个月后被秘密枪决。枪决的事一直瞒着雷师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雷师长坚信亚声是因为刺杀失手而羞愤自杀的。一旦真相大白,暴跳如雷的雷师长怒不可遏。据说他大骂执行枪决的人是混蛋,并亲自跑到省长公署大闹,然后再大闹司法处。司法处那天混乱得仿佛失了火,一位秘书不过嘀咕了几句,雷师长便执意要枪毙他为亚声抵命。苏菲亚很快就无罪释放。有许多安徽籍名流出来担保,疏通了各路关节,或奔走于权贵之间,或纠缠于省长公署。既然亚声已不能死而复活,释放苏菲亚便成了让雷师长息怒的惟一选择。那是个谁见了带兵的大爷都害怕的年月。只要雷师长肯息事宁人,释放一个好出风头的女流之辈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人们起初想不通的,是雷师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亚声的死直接导致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后果。一是当北伐军打过来时,鸣一亲率全师人马反正,他的部队成了攻打省长公署的急先锋。意想不到的第二个后果,是鸣一决心替代老同学的位置。

    令人难忘的婚礼过早结束,鸣一决定继续扮演新郎的角色,出色地完成应尽任务。自从苏菲亚被释放,负责监视她的侦缉队尚未撤走,鸣一便迫不及待一次又一次拜访。他自然而然地成了苏菲亚客厅的常客。这客厅一度曾经非常萧条,而且再也没有恢复过以往的热闹。苏菲亚成了比过去更有名的女人。她的名气太大,大得令很多人敬而远之。鸣一在和女人的较量中很有儒将风度,他的决心既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征服苏菲亚的战斗中,他既不像武夫那么粗鲁,也不像书生那样迂腐。他显得从容不迫,不慌不忙,恰到好处地献殷勤,极有心计地闹别扭。他身上的魅力显然超过了别的求婚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所占有的优势越来越明显。苏菲亚的抵抗完全可以称得上卓绝。据说早在一开始,她便向鸣一表示了终身不嫁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应该和鸣一势不两立。作为一名满脑袋无政府主义哲学思想的现代女性,苏菲亚嫁给一位军阀绝对不可思议。虽然刚结婚就做了寡妇,但是她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有增无减。她的客厅依然是沙龙,依然是大批求婚者斗智斗勇之地。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求婚者死灰复燃,重新披甲上阵,新的求婚者又如雨后春笋,一枝接一枝破土而出。在鸣一征服苏菲亚的日子里,参与这并非公平竞争的男子有好几打。

    苏菲亚不给任何人机会,正因为不给机会,竞争者都误认为自己仍然还有可能性。季云似乎还不能算在苏菲亚的正式求婚者行列。尽管一度曾经神魂颠倒,但是在苏菲亚和季云的友谊交往中,很可能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当鸣一刚流露向苏菲亚献媚讨好的意思时,季云不仅感到愤怒,而且萌发了很强烈的保护意识。多少年以后,苏菲亚终于守不住最后一道防线,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成了新上任的驻英国公使馆的武官夫人,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季云为了保护她,也曾打算像亚声一样使用手枪。在苏菲亚刚被释放的那几个月中,季云和鸣一经常性地在客厅里碰面,虽然没有过剑拔弩张的争执,可是互相间的敌视却谁也瞒不了。每次回家,仇恨就像火山爆发,季云免不了对士新大骂鸣一,骂他是军阀,是狗,是猪,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是喝人民鲜血的猪。“季云,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呢?”

    士新每次都全力以赴安慰他,并劝他应该多和姬小姐在一起。事实上,季云常去苏菲亚的客厅,已经引起姬小姐的嫉妒。姬小姐不是那种没教养的人,然而季云的做法实在有些过分。他自己也许丝毫没察觉,即使在三位老搭档出去郊游的日子里,也老是那单调的话题,士新不胜其烦,姬小姐撅起了嘴,季云仍然滔滔不绝大谈苏菲亚。单调的话题不断重复,季云永远兴致勃勃:“真的,苏菲亚就是那样的人,士新,我真的了解她。”当姬小姐将季云的话题拒之门外时,季云强迫士新接受他的观点。士新只好说:“你也未必就真了解她。”“我当然了解。”士新试图换话题,随便说些别的什么,季云紧追不放,连气都不让他喘。士新告饶说:“好了,好了,有完没完,老是苏菲亚!”姬小姐说:“你让他说,让他说,他不说,不说要难过的。”士新再告饶:“干吗让他说。我们是出来玩的。”正是大好春光,不远处一山坡,一片野蔷薇全开了。季云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发怔,士新和姬小姐已站起来,掸着身上的草屑。“看你丢魂失魄的,”姬小姐笑着说“别人还以为你看中了苏菲亚呢。喂,你走不走?真看上她啦?”季云怔了一怔,笑着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这谁知道。”“好了,别瞎说了,”士新活动了一下腰身,说“我们开始爬山。”姬小姐满脸是笑:“士新,我们比一比,看谁先上去,怎么样?”“好!”结果是姬小姐最先到达山顶。脸憋得通红,一头的汗。她穿了那件桃红色银灰斑点的绸衫,淡中带艳,一条长裙在风中摇摆,像面正在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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