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十字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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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铺 (第16/19页)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警察局长的到来。局长大人姗姗来迟,害得大家都伸长脖子张望。在要不要枪毙季云这一点上,警察局长犹豫再三。这位昏庸无能的执法者任上遇到了最棘手的难题。要求处决季云和持相反态度的说情信和电话源源不断,双方都向他施加压力。甚至上峰的口吻也不一样,省警备司令部密令就地正法不得有误,违者将撤职查办严惩不贷。省长的秘书却赤裸裸地暗示,季云的案子一定要放一放再说,并明确传达省长旨意,对于误入歧途的青年能不杀则不杀。都是顶头上司,得罪了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警察局长心烦意乱,在局里拼命训斥下属,回家骂佣人,有时也敢和太太回嘴。熟悉局长的人都知道他一向惧内。

    季云是被担架抬上刑场的。事实上,风流潇洒才华卓绝的季云,已经病入膏盲。如果不是病重,病得那样毫无回春的希望,很难想象他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且不说所有他的学生和当地农民会拼死保护他,光凭关家在枞阳的势力与影响,悄悄地将季云藏起来易如反掌。问题在于,自从抢米的狂潮过后,大兵压境,东藏西躲的季云不幸身染重病。可能是积劳成疾,也可能是忧郁过分,在这么个关键时刻身患恶疾无疑是一场灾难。季云先是连续地发高烧,很快便转为大口吐血。当前来清剿的士兵和警察一次次挨家挨户搜索,试图缉拿所谓组织暴动的共党首领之际,季云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让人心急如焚,季云老是吐血不止,大口大口地泉水一样地出来,无论是季云自己还是他的保护人,都相信他的性命危在旦夕。前来清剿的士兵最初是一个团,以后剩下一个连,指挥部就设在中学里。

    小镇上的老百姓狠狠地受了些sao扰。到清剿后期,带兵的连长和带警察的局长为镇上的一小寡妇闹得不可开交,互相不买账,互相责怪对方无能吃干饭不像话。小寡妇从床头弄到了送季云出封锁线的通行证,她不仅亲自护送季云出境,在哨卡和胖胖的班长打情骂俏,而且一直把季云送进医院,毫不吝惜地捐献出自己的私房钱。医院很长时间内成了季云的避难所。该用的药都用了,季云依然吐血不止,清剿已经结束,紧张的气氛趋向缓和,警察局长重新回到正在装修的警察局上班。警察局和医院仅仅隔着几个门面,局长大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所要抓的要犯,就藏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季云的学生不约而同地都来看望他。渐渐地,季云藏在一家医院里的秘密已经不太成其为绝密。每个人都把这消息传递给他认为信得过的亲人或者朋友。季云的情况愈来愈糟,血仍然断断续续吐着,体温忽高忽低。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将不久于人世,医生毫不怀疑下次发作便可能导致生命结束。一股不满的情绪在小城里慢慢徘徊。大家都觉得当局不放过一个垂危的病人实在于理难容。不满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临了,除了警察局长大人和他的太太,全城的人几乎都知道季云下落。

    一副担架将离死亡不远的季云从医院抬到警察局。胜利冲昏头脑的警察局长兴冲冲向省城发电。慢慢徘徊的不满情绪开始转为愤怒,人们奔走相告骂声不绝,一场真正的暴动已在酝酿。最先受到发难的是局长大人的日本种狼狗,这畜生吞下了一个插了许多鞋钉的馒头,上蹿下跳见了谁都咬,紧接着轮到局长太太的波斯猫,整个一条尾巴都被砍了,因为失去平衡,走路时东倒西歪,不住地小心翼翼回头偷看。人们都说,季云的最终被处决,和惹恼了局长太太有极大关系。在那几天里,局长大人的家鸡飞狗跳,局长太太的骂声在马路上都听得到。有一天局长大人刚出门,来了位衣着极整洁的小伙子,白面书生的样子,捧着一精致的礼品盒,说是专程来为局长太太祝寿的。局长太太很遗憾地告诉小伙子,他不仅记错了日子,而且少计算了将近十岁。为了不让张皇失措的小伙子感到尴尬,局长太太亲自沏茶亲自递烟笑容可掬。恢复信心的小伙子自称是谁谁谁的公子,高谈阔论扬长而去。局长太太一个人打开盒子,笨手笨脚迫不及待。盒子里只有一条猫尾巴和一封信。猫尾巴算是物归原主,信的内容却充满威胁,写信人自称掌握了局长太太出嫁前就不是处女的真凭实据,如果她不能说服她男人释放季云,一向令人尊敬的局长夫妇将成为小城里大丑闻的主角。事实上,局长大人对季云绝对客气。在关押季云的日子里,他忍受着太太的无礼挑衅与暴跳如雷。对季云杀还是不杀,局长大人煞费苦心。他一再宣布自己并不能cao纵生杀大权,即使是主意已定,行刑的时间和地点都已安排停当,他仍然口是心非地保证尽力挽救季云的性命。“关先生这样的人才,本局长自然是特别特别地喜欢了。”无论是对医生还是对自己的属下,局长大人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对季云要特别照顾“贵重的药,只管用,只管用。”

    当时,来自省城的报纸,要隔两天才能到达。季云的身体似乎有了起色,苍白的脸开始有些红。医生坚信这是回光返照,对他是否能够起死回生不抱任何希望。作为囚犯,季云不仅可以继续得到治疗,并且享受到了看报纸的待遇。局长家的报纸向来由太太最先过目,然后放在床头,供局长临睡前阅读以便起到催眠作用。自从季云提出了要看报纸,局长每天在班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将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送去给季云,风雨无阻绝没例外。如果非要强调有过例外的话,惟一的一次例外是行刑前。这一次,局长已来不及派人送报纸。虽然事先做了严密的安排,事到临头仍然缠得局长大人脱不了身。押犯人的车子已经出发,长途电话偏偏一个接一个挂过来。消息显然泄露了出去,愤怒的群众正在警察局门口聚集。不服气的局长大人准备从正门突围,但是几个负责保卫他的部下一致认为从后门溜出去最好。局长一行冒雪赶到刑场。季云从担架上被抬下来,放在早就准备好的一张藤椅上。一起将处死的另外四个人被安排在季云的侧面。寒风凛冽细雪乱飞,几乎用不着说什么话,行刑队开始扳枪栓,子弹上膛,都等着局长摆摆手下命令。“关先生,本局长也是迫不得已。”局长上前向季云告别,并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留下。季云冷笑着白了他一眼,使自己坐坐正。“关先生,说什么都行,说一句吧。”季云说:“国家在你们手里,好得了?”局长摆摆手,深表歉意,忽然间他想到了还没让季云看过的报纸,很大方地掏出来,递给季云。关于季云被处决的消息,三天前出版的省城报纸已用大字标题刊出:枞阳暴动总司令关季云,已于今晨四时枪决。季云冷笑着看了一会那大字标题,十分镇静地看起报来,看完了一版看另一版。局长在他身边毕恭毕敬地等着,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慢慢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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