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的燕子_《冬夜》之对比反讽运用与小说气氛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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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之对比反讽运用与小说气氛 (第2/6页)

了理想。

    客观说来,余太太除了爱打麻将的毛病,其实也是一个不坏的妻子,会想到替丈夫晒书,会提醒他贴膏药治腿,会想到“赢个百把块钱,买只鸡来炖给你吃”然而她对丈夫的关切,只限于rou体方面,和健康问题。她完全不关怀也不了解余教授心灵上的需要或希求。如此,为了讲究卫生而晒书,却丢了载满心得的笔记;不忘替丈夫烘暖于善堂的膏药,却不耐烦听他提起吴柱国;心想打牌赢钱买鸡给丈夫吃,却一口否决接吴柱国来家里吃一餐便饭。

    说到此,我联想起一点,颇有些趣味,却从来没有提过,就此顺便说一下。在白先勇的小说里,鸡rou,特别是炖出来的肥鸡rou,常被用来当做女性rou体的象征,《一把青》里,心灵枯亡而rou体发达的朱青,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一只大肥母鸡”刘sao包立刻笑闹道:“小顾,快点多吃些,你们大姐炖鸡来补你了”;姓王的也“吃豆腐”说道:“小顾来了,到底不同,大姐的鸡汤都炖得下了蜜糖似的。”《岁除》里,赖鸣升追叙在成都当骑兵连长时,如何被他营长的姨太太rou体引诱。她打牌打出一张白板,笑吟吟道:“给你一块肥rou吃!”后来她回房,传他进去“早炖了红枣鸡汤在房里头等住了”《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金大班和一群在洋机关做事的浮滑少年厮缠胡闹。小蔡嬉笑道:“我们小马说他还没吃着你炖的鸡呢。”金大班应声戏答:“我还没宰你这头小童子鸡,哪里来的鸡炖给他吃?”就是在《游园惊梦》那么一篇雅致作品里,我们也能找到类似的暗示。程参谋向钱夫人敬酒,一连喝下三杯,脸上顿现酒晕“额头发出了亮光,鼻尖上也冒出几颗汗珠子来”这脸神描写,和当年郑彦青与她rou体交欢时的脸神描写,颇为相近,所以作者虽未点明,我们却可想像,钱夫人这时,至少在潜意识里,闪过一丝对于过去那次性交的记忆。而就在同一个时候“程参谋替钱夫人拈了一只贵妃鸡的rou翅,自己也挟了一个鸡头来过酒”

    如此,余教授的太太,要打牌赢钱“买只鸡来炖给你吃”就不单表示她关心丈夫rou身的健康,亦暗示她心里明白余教授需要她rou体所能给予他的性欲满足。尽管余教授满心怀念雅馨,那“随风飘去”的“凌波仙子”他的rou体却必须活下去,在现实中活下去。他不得不吃,不得不睡,而在吃饭睡觉与照顾rou体生命的忙碌中,灵性的光辉逐渐黯淡,往日的理想逐渐消亡。不错——“现在”总战胜“过去”“现实”总战胜“理想”正如余教授每次想阻止太太打牌“他太大总是赢的”人,若要长保灵性,惟一的方法,恐怕就是摆脱rou体,像雅馨那样早日“随风飘去”雅馨就是因为早死,才能在余教授心目中成为“灵”的永恒象征,她仿佛毫无rou性,所以,当然,二十年前在北平替吴柱国饯行,她做的是“挂炉鸭”而不是炖鸡之类。

    余教授的理想被现实击败的一大证据,便是他停止翻译《拜伦诗集》。从二友谈话中,我们得知余钦磊早年立志译完拜伦诗集,吴柱国原以为他早已译毕,问起在台湾是否畅销,才知并未译完“这七八年,我没译过一个字”余教授不但停止译作,教书也不再热心,不似吴柱国想像那样“守住岗位”却一心设法争取外国赠送的研究奖金出国。他想出国,完全是被现实生活需要所逼,因为他送大儿子留学,借过一大笔债,无法还清,便打算出国积留些钱,偿清债务。五年前,他好不容易争得哈佛大学一个福特奖金,却在赴美的前几天被一辆机器脚踏车撞断了腿,不得不住院治疗。他明明知道生活穷困异常的贾宜生,也申请了这项奖金,如果自己宣布放弃,贾宜生可能就会得到,可是他一直攀住不肯放弃,在医院一躺五个月,哈佛就取消了这项奖金,余教授对贾宜生的深厚友谊,是不容置疑的,这从他谈及他时的感伤语气,为他到处奔走筹治丧费与抚恤金的事实,替他整理校对未完成的《中国思想史》之苦心,都可以看出来。可是,显然,当友情与自身现实的迫切需要起了正面冲突时,被牺牲的总是友情。现实,终是胜利的一方。

    吴柱国告辞,余教授陪他走出巷口。正当吴柱国要踏入计程车,两人握别的时候,余教授突然声音微颤道:

    “柱国,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开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荐一下,美国有什么大学要请人教书,我还是想出去教一两年。”

    “可是——恐怕他们不会请中国人教英国文学哩。”

    “当然,当然,”余教授咳了一下,干笑道“我不会到美国去教拜伦了——我是说有学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么的。”

    “哦——”吴柱国迟疑了一下,说道“好的,我替你去试试吧。”

    以上这几句对白,是小说最后的一个高xdx潮,呈示并强调出现实的全面胜利,理想的全然败溃。余教授要去美国,要停止教拜伦,即意味了在现实生活逼迫下,终于完全搁下了一生的理想。他不再教浪漫文学,也暗示他那一度光辉灿烂的浪漫精神之熄灭。如果吴柱国还对余教授抱着一丝幻想,临别时的这几句话,把他最后这丝幻想也夺走了。

    可是有一点,我们却也不能忽略。余钦磊被现实所逼,打算出国,只要去“一两年”并没有要移民到美国永居的意思。这表示他还要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的国,自己的“岗位”所以,我们不宜说他“放弃”了理想“屈服”于现实;只能说他“搁下”了理想“接受”了现实。可叹的是,他可能没想到,现实的压力并不是暂时的,而是愈积愈重。他也许以为“暂时”搁下理想,可是如此一搁,重新拾起的希望就愈来愈渺茫了。

    现在让我们转过来,看看吴柱国和他的处境。

    吴柱国是《冬夜》小说的第二主角,作者对他的处理,份量不及余教授,可是从作者对他那么一点的客观描绘里,特别从吴柱国本人的谈话内容和语气里,我们同样活生生的看到他,并感染到他内心深处的困苦。基本上,他的故事和余钦磊相似——都是现实战胜理想的无可奈何的悲哀故事。

    在小说开头描述部分,作者藉由余教授的回想,描写吴柱国这次回国抵达松山机场时之外貌与风度:

    …那天吴柱国穿着一件黑呢大衣,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一头头发白得雪亮了;他手上持着烟斗,从容不迫,应对那些记者的访问。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肃然起敬的学者风范,好像随着岁月,变得愈更醇厚了一般。

    这样的描绘,制造一种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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