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葆中短篇作品_国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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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虫 (第13/13页)

稀有保护动物。但当人们得知蟋蟀是治疗癌症、肝硬化等病的良药时,南方某些宾馆里又以炸炒蟋蟀,作为一种“食尚”再加上玩虫之风席卷全国,致使京、沪许多老字号的中药房里,那曾货源充足的“中华蟋蟀”已陷入断档…

    八

    2001年仲秋,在宁阳举办的全国第四届“中华蟋蟀友谊大赛”开幕前夕,我第三次踏上了这片乐土福地。

    捕虫、养虫、卖虫、买虫,是斗虫的“序幕”近些年,这序幕一拉开,全国各地的十万弄虫大军便涌进宁阳,整个宁阳早已是轮毂相接,肩臂相摩,丝竹管弦,风雷鼓板,热闹得“舞袖飘金谷”“游鱼亦翻荡”如今的三秋,也早已成了宁阳人比春节还要红火还要长久的“秋节”而这全国性的斗蟋大赛一启幕,便将这秋节推向了高xdx潮。

    大赛开幕这天,装扮一新的古城宁阳,街街花团锦簇,巷巷披红挂彩。

    多年来,宁阳一直注重自然环境保护。县境西部的神童山,早就被定为省级森林公园;山下那20万亩百年大枣林盛产的大枣,也被国家卫生部定为“保健食品”;宁阳农作物制种业十分发达,仅其黄瓜种的销售量已占全国的大半壁江山。面对来自国内外的几十家媒体,聪明的宁阳人自然不会错过在全国蟋蟀大赛中,宣传其经济优势的机会。于是“宁阳种子种天下,宁阳大枣誉四方,宁阳蟋蟀霸五洲”的巨幅标语,横街垂楼,举目皆是。盛大的斗蟋开幕式,在县城中心的人民剧院前的广场上举行。四面直径长达四米的擂鼓,各有六名鼓手敲击,三十八面鼙鼓,同时擂动,丝桐唢呐,间或吹弹,共奏一曲由县文化局组织创作的《蟋都雄风》。伴随着撼天酥地的鼓声,旱船、腰鼓、狮子队,有光有声有色,耍舞得酣畅淋漓。

    最令人动情的是孩童们表演的《蛐蛐舞》了。广场上,百名身着长袖彩衣的少男少女,组成了金谷起伏、玉茭叠狼的秋野。百对男女稚童扮作蛐蛐,他们头顶上那金灿灿的蟋须,摇动着幼童的烂熳,脊背上那亮晶晶的蟀翅,驮载着稚童的天真。在这黄绿错综、红蓝相间的“秋野”里,百对“蛐蛐”时而腾跃,时而追逐,时而戏耍,时而搏斗…

    随着百对孩童这惟妙惟肖的仿蟋表演,会场不时歆动,观者心中似有一条欢乐的小河在流淌…

    来自全国的32支蟋队,经3天90局的激烈角逐,在冠亚军争夺时,已成为宁阳虫对宁阳虫的表演。

    宁阳虫的战绩再次证明,它们不仅是山东“蟋蟀王国”里的“御林军”更是中国浩浩蟋族中的“常胜将军”

    大赛结束后,我造访了昔年宁阳惟一的捕虫世家“王氏”第三代传人王学谦。

    在近十年宁阳兴起的捕虫、卖虫热中,身有辨虫捕虫绝技的王学谦,竟金盆洗手,没捕卖过一只蛐蛐。这位年近花甲,已退休的电气焊工,仍体健步捷,在家专事养兔。其祖传辨蟋秘诀,既不传儿孙,亦不示外人。我问他目下蟋情逐年见长、为何不重cao旧业时,他憨厚地一笑道,其爷爷临终前留下遗言,说蛐蛐与人一样,也是有灵性的。只要温饱有着,就不要再去捕捉…

    这位老捕蟋者还说,玩蛐蛐只观其斗而不赌方不失其雅,听蛐蛐鸣唱,才是玩蟋人的至高境界。

    王学谦的这番话语,引起我绵绵的思绪。

    由于农药已成.了各种鸣虫的“催命符”“除草剂”也成了蛐蛐的“断肠砂”再加上人们对蟋蟀的狂捕乱捉,已使“欢乐小天使”的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生存空间愈来愈小。古谱上记载的德州名虫墨牙黄、保定名虫竹节须等,皆巳绝迹多年。北京的老玩虫人无不知晓,昔年北京西北郊的苏家坨、东北郊的回龙观,所出的蛐蛐又大又好,所产蝈蝈的鸣声既响且脆。然而眼下,苏家坨的田野里,已无蟋跳蝈唱,而商楼林立的回龙观一带,水泥木板组成的楼房里,只能生传播疾病的蟑螂而不生小精灵蛐蛐了。

    蟋蟀在西方某些国家的神话中是一种吉祥物。《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在“蟋蟀”词条中这样写道:“有蟋蟀存在就等于好运和智慧,伤害蟋蟀便带来不幸。”宁阳的父老兄弟们,蟋蟀既是你们的“小财神”也是你们芬芳土地的“保护神”千万要百倍地珍爱它们——

    因为每一种生命都有它的春天和秋天,都有它独特的生存价值。上苍即使创造一朵小花,也得需要千万载之功…

    作者附记:

    吾孤陋寡闻,只知世界上有市花、国花,而未尝得悉哪市哪国有市虫、国虫。拙作篇名“国虫”乃笔者一人之谵语耳。

    我所以将蟋蟀称作“国虫”一是蟋蟀文化在中国源远流长,二乃自然界之昆虫凡几百万种,却未见何种虫豸似蛐蛐,与国人情缘竟如此深广,将其称作“神州第一虫”想不为过。

    冠以市花、国花之花卉,须经市民、国民郑重公推。而不若时下遴选名模,经泳装、日装、晚装等诸项表演后,仅有十数评委打分计票,便可产生。

    世人常将所在单位之漂亮女子,谓之校花、厂花,此并非其所在单位票选,只是人们窃语而定。我将蟋蚌称作“国虫”连“窃语程序”也未走,更显荒唐也。

    孩提时,我曾捕蝉于响杨亮柳,烧豆于旷野山坞,偶作斗蛩之戏,梦回常蟋唱聒耳。然投身军旅后,再未做此等游戏。今我五十又五,每忆儿时,辄嗟童梦难追。我将蟋蟀称作“国虫”无非觉得它之鸣唱,委实动听怡人。

    写此文时,我小住故宫后某部招待所,笔耕疲惫,常沿街彳亍。一日午饭后,刚至北海东门,耳畔有虫鸣之声不息,乃喜难自禁。趋前观之,虫鸣之声,却是从货摊之玩具内传出。玩具状若花生果,长三寸许,壳乃树脂做成。壳中或装蛐蛐,或盛蝈蝈,鸣虫皆为铜片所制,虫鸣之声采用感光技术、由蜂呜器发出,壳盖开之虫则鸣,闭之声则哑。我购得几只,放诸床头,然此人工技巧之物,鸣声板滞单调,绝无秋野月夜虫呜的天籁之音。

    大自然的鸟鸣虫唱,能将人类生命中的一些痛苦的音符清除。明代袁宏道笔下之京都“家家皆养促织”的鸣声早巳不再,岂不悲哉!

    我想,即使从保护蟋蟀这“天才歌手”的角度而言,称其“国虫”尚不会引起读者诸君之非议。

    古人云“王顾左右而言他”又曰“横看成岭侧成峰”相信有读者看罢拙作,或许还能为我列出几条称蟋蟀为“国虫”的缘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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