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最后的贵族)_两片落叶偶尔吹在一起:储安平与父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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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片落叶偶尔吹在一起:储安平与父 (第12/15页)

现是我的时候,居然高兴得不知所措。拿出家里最好的绿茶,请我喝。一再问伯老好不好?身体怎么样?我说,伯钧在所有朋友里面最惦记的是你,也最对不住你。他早就想来看你,只怕再连累你,所以先让我来探望。储安平听了这话,很感动。他说,谢谢伯老的关心,自戴上帽子以来,与民盟的人、和‘光明’的人,再无联系。他也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脸。”

    “他现在的生活情况呢?”

    “我问老储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说,还好。虽然工资降了很多,但现在的日子过得简单,没有太大的开销,自己也节俭惯了。谈起日常生活,老储说:‘李大姐,我带你看一样东西。’说完领着我出了北屋,来到院子的东边。原来这里盖了个小羊圈,养了些羊。有两只是母的。”

    说到这里,父亲听不下去了。他起身,望着窗外,不禁叹道:“共产党不给他一点事情做!”

    “共产党给你事情做了吗?”母亲反问了一句,

    父亲的情绪猛地激烈起来。他用拳头狠狠拍击沙发的扶手,喊着:“我是老头子了,可安平还不到50岁!”

    客厅蓦然无声,谁也不说一句。

    没过几天,储安平自己来了,算是回访吧。他登门的时间很早,是提着一个橄榄绿、腰子型的铝质高筒饭盒进来的。

    “老储,你好吗?”父亲大喜,握着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且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

    “我很好。伯老,你呢?”

    他们寒暄过后,储安平一面请母亲赶快拿个牛奶锅来,一面对父亲说:“这是我拂晓时分挤的羊奶,特别新鲜,特意请伯老和李大姐尝尝。”

    父亲见储安平气色不错,双眼仍有光泽闪动。

    “你现在每天做些什么?”父亲问。

    “两件事,读书,喂羊。”

    父亲笑着说:“好。这样可以‘养吾浩然之气’呀。”

    “伯老,你现在不也有条件养浩然之气吗?”

    “不,养浩然之气,一是需要有富裕的时间,这个,我有。二是需要悠闲的心境,这个,我大概是不会有了。”

    “为什么?”储安平问。

    “我的心境是无法平复的。反右之于我,决非是一点人生失意、进退无路的遗憾,而是从此有二十万个右派(那时父亲以为右派有二十余万)的身家性命,压在了我的心上。”

    储安平劝慰道:“伯老,你千万不能这样想哇。谁都明白,事情的责任在中共。你自己的身体要紧。”

    母亲端上热腾腾的羊奶。这奶色极好,随着腾腾热气飘溢而出的芳香,令人想起嫩草青芽、山岚白露和晨光熹微。为了助兴,母亲还烤了两片义利白脱面包。

    父亲连喝了两口,说:“很好喝!不仅新鲜,气味也是好的。我喝羊奶,还是生平第一遭,谢谢你。”

    父亲的赞美,令储安平非常欣慰。母亲也说好喝。

    在我看来,储安平的这个举动一如他在三十年前,从西湖装了一袋桃花,寄给徐志摩。实在是太有诗意了。

    “你们这样爱喝,以后,我还会送来。”储安平像个牧羊少年,兴奋不已。

    父亲忙摆手,道:“千万不要再送了。你能来这里,就好,比送什么都好。”

    储安平问:“伯老,你家的客人少了,还能习惯吧。”

    “客人不但少了,而且都是清一色。”说着,父亲用右手做了个戴帽动作。

    储安平会意地点点头。

    父亲突然笑了,说:“老储,你猜,现在和我往来最密切的人是谁?”

    储安平闪动着那对灵活而有侠气的眼珠,说:“你的社交范围广,我不好猜。”

    “是努生,你想得到吗?”

    储安平大笑,摇着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父亲说:“过去,说章罗联盟是活天冤枉,现在是实事求是了。用叶笃义的话来说:‘自章伯钧因储安平的发言稿,向罗隆基道歉[11]后,如今两人是水rujiao融般的亲密。’不过,我们谈起具体问题,还是联盟不起来。”

    “努生的脾气,不知改了些没有?”

    “还是那个样子。他现在一个人,日子比我寂寞多了。你可以去看看他,他若见到你,想必也会高兴。”

    储安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却突然问:“有个叫李如苍的,伯老认识吗?”

    “认识,认识,还很熟呢。老第三党成员,日本留学生,浙江人,做过旧警察局长。解放后因为同康泽[12]的关系,成了历史反革命。有了这个身份,在农工(即农工民主党)把个候补中委也搞掉了。他处境窘迫,我却无法相助,但一直和他保持往来。”

    储安平叹道:“解放后,你能和他这样的人保持交往,已算难得。如苍每次提及,都很感念。”

    父亲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储安平说:“全国政协在北京西南郊的一个叫模式口的地方,搞了个劳动基地。第一批下放锻炼的,大多是右派和历史上不大干净的人。九三中央第一个点了我,还有楼邦彦,农工党里面就有李如苍。我和如苍两人,分配的劳动任务是放羊。工作累是累,要弄饲料,要扫羊圈,夜里有时要起来查看查看。但是,每天我与他为伴,与羊为伍,在山坡上或坐或躺,晒太阳,望浮云,谈轶事。虽不是灯下敲棋,窗前展卷的文人生活,但可宠辱皆忘。那些山羊很可爱,尤其是母子间的慈爱,像图画一般。羊羔一旦跑远了,母羊就要急急地呼唤。那些毛茸茸的小羊羔,四脚几乎一齐举起来,朝母亲飞奔过去的样子,是很动人的。相处时间长了,对它们很有些感情。

    “如苍懂得不少,四书五经不必说,什么中国医史,金匮,黄帝内经,巴甫洛夫高级神经活动,临朝不理政的日本天皇,曹禺戏剧,周贻白戏剧史等等,他都有所涉猎。我看他这个旧警察局长,比我们现在的公安部长、局长的文化修养都要高。和他相处有话可谈,也融洽。我们都是江浙人,回忆起江南风习,童年趣事,说得津津有味。如苍的生活能力强于我,处处照料我。他每次回城,都要从家中带些自制的沪江小菜,像罗卜干炒毛豆。我问:‘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搞来?’他总是说:‘你就放心吃吧。’我们住的地方潮湿,他还教我练气功,说这叫以内御外。可惜,我始终未能学会。久而久之,我们成了朋友。从模式口回到机关后,我也只与他往来。如苍住什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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