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_黄昏-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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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1 (第7/7页)

匪,女人疑心刚才是土匪打她家客栈的主意,就起身把门又闩了一道,这才放心地睡下。看来那个骑马人是来遗弃这个孩子的。

    襁褓里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不知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何时出生的。但从她还没有长乳牙可以看出,她也就两三个月的样子。从她的相貌上,看出她没有鄂温克血统,因为她高鼻梁,大眼睛,唇角微翘着,肤色白净。客栈女主人说,女孩的父母大概是汉族人。但他们为什么要抛弃亲生骨rou呢?客栈的男主人分析说,很可能这孩子是大户人家小姐生的私生女,要不就是谁偷出了仇家的孩子,采取的报复行为。而女主人则说,要是报复仇家的孩子,把她扔到山里喂狼不就得了?骑马人把她扔在马厩里,分明是想让她活下来。

    拉吉米和达西把她抱到山上。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捡了个女孩。大家都喜欢这孩子,她不仅长得俏眉俊眼的,而且爱笑,很少哭。拉吉米让瓦罗加给她起个名字,瓦罗加想了想,说,她被丢在马厩里,马照看了她一夜,没有伤害她,就让她姓马吧。她这么爱动,从小就手舞足蹈的,长大了一定爱跳“伊堪”就叫她马伊堪好了。伊堪是“圈舞”和“篝火舞”的意思。马伊堪给全乌力楞的人带来了无比的快乐。我每天挤了驯鹿奶,先会送到拉吉米那里,他把它煮沸,等它半凉不凉的时候,才喂她喝。拉吉米有时喂急了,会呛着她,所以我得常去帮忙。贝尔娜那时两岁,还在吃奶,虽然妮浩的奶水不旺,但她还是时不时地奶一下马伊堪。妮浩一把rutou塞进马伊堪的嘴里,贝尔娜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扯着妮浩的衣襟哭个不停,所以妮浩常常是奶个三下两下,就会放下马伊堪,抱起贝尔娜。

    杰芙琳娜很喜欢马伊堪,不过她抱着马伊堪的时候,脸上总是弥漫着凄凉的Page126神色,她太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玛利亚每次看到马伊堪,舌头会不由自主地打起卷,好像马伊堪是团火苗,把她给烫着了,她会说,哎哟哟,我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孩子,这小精灵!不过依芙琳对待马伊堪却很冷漠,马伊堪来了两个月了,她连瞧也没瞧她一眼。深秋时节,拉吉米为了马伊堪有漂亮的冬衣可穿,就抱着孩子,把熟好的两张狍皮夹在腋下,求助于依芙琳,说只有她的手艺他才信得过。

    那是依芙琳第一次看马伊堪,她只瞥了一眼,就说,这不是水上的一团火吗?拉吉米不解其意,只是笑着。依芙琳又加上一句,这也是草地上的一条鱼!

    拉吉米只当她不想给马伊堪做衣服,故意说疯话推托他,正要转身离开,依芙琳对他说,留下狍皮吧,三天后来取。

    三天后,依芙琳做好了衣服。那衣服非常怪异,没领没袖,像个大口袋,闷头闷脑的,气得拉吉米直瞪眼。我对他说,依芙琳老了,手艺不比从前了,而且她有些疯癫,做出这样的衣服也是正常的。我把那件衣服拆了,改做了一件,在领口和袖口绣了绿色的丝线,拉吉米很满意,也就不怪罪依芙琳了。

    伊万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回到山中来。我和鲁尼都很惦念他。这年冬天,许财发来了,他用马驮来了很多货物,最多的是粮食、食盐和酒。他说伊万托一个做大轮车生意的蒙古人给供销合作社捎来了钱,让他用这钱买了东西,送到我们乌力楞来。伊万还捎话说,他现在扎兰屯,让我们不要牵挂他,过两年他会回来看我们。

    那是我们第一次享受到不用皮张和鹿茸交换来的东西。这意外的馈赠让所有人都高兴。哈谢说,伊万行啊,现在我们都能吃他的军饷了!许财发说,照我看,吃军饷总不比吃山中的东西和养驯鹿妥帖。他说完这话,依芙琳走过来,给他递上一碗鹿奶茶。许财发多年不见依芙琳了,没想到她枯萎成那样了,腰完全直不起来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山中催人老啊。

    许财发听说了拉吉米在乌启罗夫的客栈捡到一个女孩的事,他对拉吉米说,人都说那小丫头长得赛天仙,抱来我看看。拉吉米问,这半年有没有人去找这个孩子呀?许财发说,扔了的孩子,跟泼出的水一样,谁还会来找呢?拉吉米这才放心地去抱马伊堪。他一直担心遗弃马伊堪的人会后悔,再找上门来。当他把孩子抱来后,许财发“啧啧”赞叹着,说,果不其然啊,真是俊啊,我看将来给我当Page127孙媳妇得了!拉吉米立刻变了脸色,他说,马伊堪只是我的女儿,她长大了也不给别的男人当女人!在场的人都被拉吉米的话逗笑了。

    许财发说,现在山外在搞土地改革,过去那些风光无限的地主,如今个个跟霜打了似的,全蔫了。地主家的土地、房屋和牛马都不是自己的了,它们被分配给了穷人。过去那些曾给地主家扛活的农民欢天喜地地斗地主呢。有的地主被五花大绑着游街,落魄得鞋也破了,露出了脚趾;而地主家那些曾经穿着绫罗绸缎的千金小姐,如今连马夫都嫁不上了。这可真是改朝换代了。

    大家对许财发的话都没表示什么,只有依芙琳,她清了清嗓子,说,搞得好,搞得好!我们也该跟苏联人和日本人搞这个,他们从我们这里拿走了那么多的东西,得要回来!地主能斗,他们就斗不得?!

    没人附和依芙琳的话,她把大家挨个扫了一眼,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起身,重复了许财发刚才说的那句话“山中催人老啊”然后躬着背走了。

    那个晚上人们在营地点起篝火,烤着灰鼠rou,边吃边饮酒。酒后大家围着篝火跳舞。我站在远处欣赏着那团颤颤跃动着的橘黄的篝火,它是那么的光华,不仅把近处的林地照亮了,就连远处的山脊的曲线也被映照出来了。如果说天也在狩猎的话,那么这团火就是它的猎物。这样的猎物给天和我们都带来了快乐。我相信天也在美美享用它的猎物,当篝火化为灰烬时,那些烟和光焰不都飘到天上了吗?瓦罗加发现我独自站着,就悄悄走到我背后。他用双臂环绕着我的脖子,贴着我的耳朵动情地说:我是山,你是水。山能生水,水能养山。山水相连,天地永存。

    如果把我们生活着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比喻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的话,那么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就是巨人身上纵横交织的血管,而它的骨骼,就是由众多的山峦构成的。那些山属于大兴安岭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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