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国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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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3/9页)



    丁钩儿提着一支雪白的手枪,微笑着,笔挺立着,宛如一株塔松。枪口喷出的青色烟雾在他身体周围袅袅飘散。

    一群人把住铁栅栏,呆呆地望着。好像度过一段漫长的时间,一个尖尖嗓门的人叫道:

    “打死人喽…看门的老吕头被打死喽!”

    丁钩儿,塔松,青黑色,带刺的微笑。

    “这条老狗,作恶到了头。”

    “卖到烹调学院特餐部吧!”

    “老狗煮不烂。”

    “特餐部要的是白嫩男婴儿,才不要这老货哩!”

    “送到动物园里喂狼吧!”

    “狼也不喜得吃。”

    “那就送到特种植物试验场去熬肥料吧!”

    丁钩儿把手中枪抛起来,枪面在空中闪烁,好像一面银镜子。他接住枪,摊在手掌里,给铁栅门外的人看。枪身小巧玲珑,线条优美,有些左轮形象。他笑着说:

    “朋友们!不要大惊小怪,这是个儿童玩具!”

    他推住按钮,掰开枪身,剔出一个暗红色的硬塑料小齿盘,让众人观赏。每个齿间安着一粒黄豆大的纸炮,他说,勾一下扳机齿轮转动一下响一声,这是玩具,当然也可以在舞台上使用,在演员手中它就是件小道具,当然也可以用于体育比赛,充当发令枪,各大百货商店均有出售。他边说边把火药盘安在轮槽里,复原枪身,勾了一下枪机。

    乓——!

    就是这样,他像一个推销员一样讲解着。如若不信,请看——他把枪口抵到自己的衣袖上,勾动扳机。

    乓——!

    “王连举!”有一位看过样板戏《红灯记》的司机喊。

    不是真枪,丁钩儿把胳膊举起来说,你们看呀,要是真枪我的胳膊早就崩穿了是不?他的衣袖上有一团焦黄,一股扑鼻的火药香味弥漫在阳光里。

    丁钩儿扔枪进衣袋,走上去踢了倒地的看门人一脚,说:

    “老伙计,起来,别装死了。”

    看门人爬起来,双手依然捂着头,脸色焦黄,像优质的年糕一样。

    丁钩儿说:

    “我舍不得打死你。吓唬你。不要人仗狗势。十点多了,早该开大门!”

    看门人把手拿下来,放在面前看。又不相信似地用手摸头,再看手上,果然没血,像捡了一条命似地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甫定地问:

    “你,你是干什么的?”

    丁钩儿狡狯地笑笑,说:

    “我是市里派来的新矿长!”

    看门人急匆匆跑回门房,拿出一柄黄澄澄的大钥匙,拧开夸张的大锁,哗嘟嘟打开了铁栅门。门外的人们欢呼着,飞跑回车上去,几分钟后,发动机的轰鸣声把路都震动了。

    汹涌的漂流缓慢地、但冲劲十足地挤进大门,车辆互相碰撞,发出空咚空咚的声响。丁钩儿闪到一侧,看着这条肢节众多的丑陋大虫,心里突然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随着愤怒的产生,肛肠一阵痉挛,几根血管在那里边暴躁地跳动着,痛疼产生,他知道痔疮非发作不可了。这次侦察将伴随着痛疼与便血进行,与从前一样。想到此他心里的愤怒反倒减轻了许多。一切都不可避免。混乱不可避免痔疮不可避免,只有神圣的谜底永存。这次的谜底是什么呢?

    看门人脸上堆着极不自然的笑容,点头哈腰。请领导到传达室里去坐。他按照自己的信马由缰式的侦察习惯,跟着看门人进了屋。

    一间宽敞的大房子。一张床。一条黑被子。两把铁皮暖水瓶。一个硕大的铁炉子。一堆大如狗头的黑亮煤块。一个举着寿桃的粉红色裸体男娃咧着小嘴巴哈哈笑,在墙上,在年画上,他的美丽的小鸡儿像一粒粉红的蚕蛹,蠢蠢欲动,栩栩如生。丁钩儿的心紧了一下,肛肠又是一阵痉挛。

    屋子里酷热难当。铁炉子里响着熊熊的火声。半截烟筒和整个炉体被恶毒的火焰烧得通红。热流团团旋转,墙角上的灰挂柔软飘动。他顿时感到周身发痒,鼻腔痛苦。

    看门人讨好地望着他的脸,说:

    “冷吗?矿长?”

    “太冷了!”他恼怒地说。

    “不要紧不要紧,我加点好煤…”看门人连声说着,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柄枣红色把儿的锋利小斧头。侦察员条件反射地将手按在腰际,那里暗藏着一把真正的手枪。他看到守门人驼着背走到火炉边,蹲下身,扒过一块枕头般大的煤块,一手按煤,一手抡斧,啪,煤块断裂,裂面整齐,闪闪发光,像镀了水银,啪啪啪啪啪…,煤块变小,一堆,他揭开炉盖,白炽的火苗子窜出尺把高,带着波波的风响。侦察员遍体汗水,看门人把煤块填进炉膛,抱歉地说:

    “一会儿就旺,咱这儿煤软,不耐烧,要勤填。”

    丁钩儿解开脖子下的扣子,用鸭舌帽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问:

    “为什么九月份就生火炉?”

    “冷哇,矿长,冷…”看门人哆嗦着说“冷…煤多,靠着煤山…”

    守门人脸上干巴巴的,好像烤焦的馒头。丁钩儿不想继续吓唬他,说我不是什么矿长,放开胆子烤吧!我是来办事的。墙上的男婴哈哈笑着,栩栩如生。他眯着眼端详着这个可爱的孩子。看门人马上翻了脸,提着斧子说,你冒充矿长,开枪伤人,走,跟我到保卫科里去。丁钩儿微笑着说,我要真是新来的矿长你怎么办?看门人怔了一下,干笑了几声,将斧头放回床底,顺手从床下拖出一个酒瓶子,用残缺不全的牙齿咬开瓶塞,喝了一大口,然后讨好地将酒瓶子递给丁钩儿。酒液里泡着一棵浅黄色的人参,七只张牙舞爪的黑蝎子。请领导喝酒,守门人馅媚地说,这酒大补呢!丁钩儿接过酒瓶子,晃晃,蝎子在参须间游泳,怪味道从瓶口冲出来。他用嘴唇沾沾瓶口,将酒瓶子还给看门人。

    看门人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丁钩儿,问道:

    “您不喝?”

    丁钩儿说:

    “不会。”

    看门人问:

    “您是外地人?”

    丁钩儿指指墙上的年画,说:

    “老头,这个娃娃又白又嫩啊!”他仔细地观察着看门人的神色。看门人神色沮丧,大口喝着酒,低声咕噜着:

    “烧点煤算什么?一千斤才几个钱?…”

    丁钩儿实在热得难以忍受,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拉开门,大步走进阳光里。阳光凉爽爽的,十分舒适。

    丁钩儿生于一九四一年。一九六五年结婚,婚后生活平淡,夫妻关系不好不坏,有一个儿子,比较可爱。他有一个情妇。她有时非常可爱有时非常可怕。有时像太阳,有时像月亮。有时像妩媚的猫,有时像疯狂的狗。有时像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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