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_第六章1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六章1 (第4/7页)

没跳起来。因为他辨认出,这哭声不是来自别处,而恰恰出白那扇刚刚他还用力拍打过、却没有人答应的竹门内!

    “啊,这么说,其实有人!”他想,马上趋步上前。虽然门扇被反扣着,他却再也不管那么多,拔掉上面的木插子,一脚跨了进去。果然,在靠东的一个开间里,主人家大大小小七八口人,原来一窝儿全躲在里面。听见黄宗羲主仆来势汹汹的脚步声,他们就一齐惊慌地转过脸来。

    ‘你们——在做啥事体?为何打门都不答应?也不开门?啊?“黄宗羲厉声质问。由于莫名其妙地受到愚弄,他不禁大为光火。

    “哦、哦,大相公息怒。阿拉不知…不是阿拉…”那一家人慌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还说不知?方才大爷几乎把门都打破了,你们难道听不见?你们聋了不成!”

    黄安吵架似的从旁帮腔。

    “哦,不,不是不知,是——是…”

    “是啥?”

    “我奴也不知,是我奴那儿子吩咐我奴这等的。”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低着头回答说。

    “你的儿子?”黄宗羲疑惑地说,随即环视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一家子当中,虽然男女老幼七八口都在,但是惟独没有那个外号“大头”的当家汉子。

    “那,其奴到哪儿去了?”

    “个格——阿拉不知道。天还没亮呢,其奴就走了,也没说去哪里。”

    黄宗羲望了对方一眼,知道这个长着一张苦瓜脸的小老头儿不是扯谎。说起来,黄竹浦满村的人家绝大多数都姓黄,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眼前这户人家与黄宗羲还是远房叔侄,为人一向老实本分。可是为什么刚才硬是躲在屋子里,装做没有人在家的样子,而且还说是那个“大头”吩咐的?这实在教人猜不透。

    “那么,隔壁那几家呢?也是像你们一样么?”

    “隔壁?我奴、我奴不知道。真、真的!”

    黄宗羲不再问了。他又一次打量一下屋子,发现以往也常有来往的这户人家,在自己离开之后的半年工夫,似乎变了很多。他记得,这茅草房子是去年夏间才拆了重盖的,为的是替“大头”娶媳妇。碰上他刚刚从南京狱中逃得性命回来,还同家人一道前来道贺。那时屋子里添置了好些新家什,连被子也已换成新的。

    可是眼下,新家什全不见了。床上是一堆又黑又破的棉絮。大人和小孩身上也没有一件光鲜像样的衣裳,而且一个个看上去又黑又瘦,目光呆滞,没精打采,其中有一个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像是正在闹箔…“大相公,不是阿拉…实在是阿拉家时运不济,本来还有阿果,偏生八月打仗,又打殁了。故此…唉!”一个颤抖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正是床上躺着的那个病人。

    黄宗羲微微一怔:“阿果?”不过,随即他就想起了,在八月里战死的十七个同村义兵当中,这户人家的小儿子阿果确实就在其中。他还记得,那是刚满十七岁的一个小后生,平日寡言少语,遇事从不出头。因此连他在那一仗中到底是怎么死的,事后竟然没有人说得清…尽管如此,得知对方是战死者的家属,黄宗羲先前那股子愤慨,就顿时失却了势头,并从心底里生出歉疚和不安。他迟疑地望着那一张张悲苦的脸,有心说上几句安抚的话,但终于觉得其实于事无补,只得摆一摆手:“嗯,我…昨儿夜里刚到家,今日只是出来瞧瞧大家,没有什么事,你们都歇着吧!”说罢,便招呼黄安等人,重新走出外面去。

    “这一家原来是殁了亲人…那么其他人呢,难道也是如此?”站在泥泞的村路当中,望着前一阵子进去过的、至今仍旧静悄悄的那两幢茅舍,黄宗羲沉吟地想,待要过去问一问,又多少有点害怕碰上刚才那种情景,结果,只得无可奈何地扭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哎,大、大相公!大相公!”当黄宗羲一行走出十来步之后“大头”的阿爹忽然在后面呼唤着,急急赶了上来。

    “哎,大相公!”他来到跟前,气喘吁吁地站停下来,伸出胳臂,指着村子背后的化安山,说:“大相公,‘大头’,还有他们,你到别处寻不到的,都在山神庙里躲着哩!”

    大约发现黄宗羲大瞪着眼睛,半天还回不过神来,老头儿低下头去,嗫嚅说:“他们,他们,是在躲大相公,还叫我们都躲起来,不要露面…”黄宗羲本想问:“‘还有他们’是指的什么人?”昕了这话,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噎住了。

    “嗯,你…你是说,他们在躲我?”他机械地、含糊地问,同时觉得,在此之前,他一直藏在心中、还残存着某种希冀的东西,终于发出破裂的声音。他张了张口,打算做出辩解,结果却咬紧了嘴唇,默默转过身去。

    “…我说呢,就算死了人,也没有关起门来不见人的道理。原来是为的这个——不错,那一仗死伤的人是多了点。可难道是我想这么样的吗?我也指望一个人都不死,但办不到呀!当时,连我自己也是在拿性命往刀头上碰!结果他们仍旧不体谅,竟然全体躲起来不与我见面…”“他们、他们怕你大相公回来要粮要饷…”正当黄宗羲在心中苦笑着,自怨自艾的时候,耳朵边忽然钻进来这么一句。

    “哼,他说什么?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黄宗羲软弱地、冷淡地想,并没有立即领会这句话的含义。然而,就像忽然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他浑身一抖,迅速抬起头,但仍旧疑心自己听错了:“是怕我回来要饷?他们?”

    看见老头儿胆怯地、然而却是肯定地点点头,他才“氨的一声,再度呆住了。不过,这种恍然大悟也只是片刻工夫。因为村民们这种做法的真正意图,是如此令人意外和震惊,以致相比起来,他先前那种惟恐得不到谅解的担心,不管被证明是有必要也罢,没有必要也罢,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娘希匹!我说呢,老三何以死活不露面,也寻他不着,原来他是怕我问他要粮要饷!还伙着村里的人躲起来,不同我见面!”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