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3:鸡鸣风雨_第六章2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第六章2 (第6/6页)



    她说的前回逃难,是今年六月举家离开海宁,决定向东逃往海盐时,冒襄感到孤身一个,既要照顾父母,又要照顾妻儿,实在力不从心,为了避免闪失,曾经提出把董小宛就地托付给朋友照料。这件事,当时大家都知道,后来因为到底没有这么做,也就丢开了。不过,此时此刻,听马夫人重新提到这件事,大家都不禁面面相觑。倒是冒起宗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他摇一摇头,站起来说:“岂有此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遭受屠戮之家又何止千万!怎能将根由归之于一个弱女子?哎,你们这些都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啊呀,老爷,”刘姨太柔声地分辩说“这种事可是有的呢!妾听人…”她本想说下去,可是站在门边的、r环春英忽然发出“嘘——”声,并且竖起一根指头,把她止住了。

    片刻之后,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只见董小宛重新出现在门口。她显然不知道刚才屋子里的议论,跨过门槛之后,就习惯地站到一旁,转动着眼睛,现出有所等待的神情。“嗯,你怎么了,莫非打算出门?”由于注意到董小宛的头上,异样地用一块罗帕包住了发髻,冒起宗发出询问。

    “哦,不是的。”董小宛赶紧回答。

    “那么——”

    “禀老爷、太太、奶奶,”董小宛上前一步,跪了下来“婢子适才听说,鲁王爷的兵打过来,凡是遇见剃了发的,都不放过。婢子想,若是老爷和相公装上假发髻,就不怕了。可是急切之间,哪里去寻这做髻的头发?故此…”“啊,你——就把头发剪下来了?”

    董小宛轻轻地点一点头:“刚才婢子在厨下,后对门的王卖婆过来说,眼下城里人人都抢着收罗头发做假髻,问婢子卖不卖,还说有人愿出好价钱。因此提醒了婢子——”她一边说,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一束头发拿了出来,捧在手里,微微红了脸,补充说:“就不知合不合用…”在董小宛回禀冒起宗的当儿,屋子里的女人们起初还冷着脸,摆出爱听不听的样子。但渐渐,她们就变得专注起来。不过,当碰到董小宛明亮的目光时,一个个又不由自主地即时移开了眼睛。

    冒起宗看了她们一眼,沉吟着,随即以一种众人所少见的和颜悦色对董小宛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只是好端端的发髻,你也不同我们商量,就剪了,未免太快了点儿。眼下到底怎么办,还没定呢,总得等襄儿——”他本要说下去,忽然,像遭到什么禁制似的,顿住了,一双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门口。

    大家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去,顿时,也像被扼住了喉头似的,变得目瞪口呆。

    不错,那是冒襄,是全家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的冒襄!然而,令她们大吃一惊的是,眼前的冒襄已经完全不是早先离开时的模样。他那白皙的脸孔变得异样的通红,辫子散掉了,头发纷披着,身子也在摇摇晃晃地站不稳。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哎,相公,你、你喝了酒?”苏氏战战兢兢地问,忙不迭迎上前,打算搀扶他。

    但是冒襄粗暴地推开妻子。他一手撑住门框,慢慢转动着脸孔,醉眼迷离地环顾着。当目光落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时,他就歪斜着身子,蹒跚地走过来,一屁股坐了下去。

    “襄儿,你…怎么啦?”马夫人颤抖着嗓门问,随即由春英扶着,来到儿子跟前。

    “嗯,问你呢——你到底做什么去了?”看见儿子低垂着头不回答,冒起宗也忍不住从旁催问。

    “没…没做什…什么,孩儿只…只是喝…喝了一点!”冒襄打着酒嗝,并且伸出一根指头。

    “嗯,只…喝了一点!”他醉态可掬地转向其他的人,争辩地又说。

    一向自律颇严、举止文雅的儿子,竟然变成如此模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冒起宗终于沉下了脸,不满地责备说:“看看你成了个什么样子!南兵就要来了!

    全家人都等着你回来商量,可你却躲到外头去喝酒!”

    冒襄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听了这话,又重新睁开来,大着舌头说:“南兵?

    啊,不错,南兵要打海宁,还、还要杀人。凡是剃了发的,都…都杀,咔嚓!哈哈!”

    冒起宗的眼睛睁大了,眉毛也竖起来,但仍旧隐忍着:“好,既然你也知道了,那么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冒襄不在乎地把手一挥“都…到这种地步了,又、又能怎么办?他要杀,就让…他杀好了!反正就是这一、一条命,迟早都保…不住的。早死了,早…干净!”

    在兵临城下的凶险关头,儿子居然躲到外头去酗酒,让家人急得直跳脚,这已经使冒起宗恼火异常;现在冒襄不但喝得烂醉,而且还说出这种话来,更使做父亲的不由得勃然大怒。

    “混账!”他猛地挥起手“啪”地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呵斥说:“死了干净?你竟敢对我、对你的母亲、你的妻儿说这样的话!我们一次一次地派冒成去寻你,连饭也不吃,等你回来,担心出了什么事。你在外头吃饱了,喝足了,却回来对我们说这种话!你还有心肝没有?啊!”在父亲的巴掌落下时,冒襄的脸孔分明抽搐了一下,僵住了。不过,由于这一记,他似乎终于清醒过来,有片刻工夫,大睁着眼睛,呆呆地坐着;渐渐地,泪水充满了眼眶。忽然,他使劲挣脱妻妾的护持,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他用撕裂的嗓音嚎叫说,冤苦地用拳头捶着地面“可是头发都剃掉了,还有什么办法?我早就说过的,不要剃,不能剃!可你们就是不听!偏要剃,现在结果怎样呢?南兵打来了,又要挑剃了头的杀!怎么办呢?莫非还要逃出去?可又逃到哪里?过去还有一个张维赤可靠,如今连张维赤也靠不住了!即使逃出去,也难保不会遇着南兵,就像前回遇着鞑子兵一样!不错,眼下城里许多人都忙着自做假髻,想糊弄过去。可是听说南兵也知道了,到时都要揭起头发验一验!到底是没有用的!总之,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昕天由命吧!不要再逃了。就算你们要逃,我…也…不、不逃了…”起初,他痛不欲生地哭叫着,发泄地撕扯着头发和衣衫,那样使劲,以至苏氏和董小宛在旁边拉也拉不祝可是到了后来,他的声音就小下去,而且断断续续,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到末了,他忽然倒在地上,全身蜷缩起来,牙齿也开始格格作响,并且不停地发出唔唔的声音。

    看见这样子,在旁边侍候着的董小宛连忙推一推他:“相公,相公!”叫了两声,见没有答应,又低头仔细一瞧,忽然,她全身一抖,惊慌地尖叫起来:“哎呀,不成了!哎呀,相公要不成了!”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