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_第二十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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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第5/5页)

一片蝉鸣之中,衣着零乱地躺在地上的女子直起上身,搂住对方的脖子。头戴贝雷帽的男子把手深深探进女方的裙子。男子白衬衫背部的波纹传达出其指尖细腻而执著的动作。女方在男方怀里如螺旋楼梯一般扭动不止。随着一声声喘息,竟像慌忙吞咽什么药丸不住扬脖同男方接吻。

    本多看得眼睛有些作痛。看着看着,一直空落落的心底突如曙光四射,涌起一股情欲。

    这当儿,男方朝裤子后袋伸过手去。怕是确认钱丢了没有。想到此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之际居然有此心机,本多深感不快,好不容易升涌的情欲好像顿时结冰。而往下的一瞬间,一件本多以为眼花看错的事情发生了。

    男子从后裤袋中抽出的是自弹刀。拇指刚一触动,只听一声毒蛇吐舌般的响动,黑暗里亮起刀光。不知刺中了哪里,女方发出可怕的惨叫。男子迅速起身,转动脖颈环视四周。黑贝雷帽已歪向脖后。本多这才见到其前面的头发和面孔。头发已经全白,瘦削的脸上满满刻着皱纹:一张六十岁老人的脸。

    本多目瞪口呆,而男子则以与其年龄不相称的速度,风一般掠过他身旁逃走了。

    “快跑吧,呆在这里不得了!”小老鼠喘着粗气对本多耳语。

    “可我跑也跑不动啊!”本多沮丧地回答。

    “糟糕。逃得不好反倒惹人怀疑,干脆留下作证…”小个子咬着指尖犹豫不决。

    笛声传来,足音零乱,人们哄嚷着涌来。手电筒光束在意外切近的树丛间晃来晃去。不一会儿,听得巡警围着躺在地上的女子高声交谈。

    “伤在哪里?”

    “大腿。”

    “不很重。”

    “犯人什么模样,嗯?讲讲看。”

    手电筒照在女子脸上,蹲着的警察站起来。

    “说是一个老头儿。不至于跑远。”

    本多浑身发抖,额头紧贴树干闭起眼睛。树干湿乎乎的,像有蜗牛在额头上爬。

    他微微睁开眼睛,觉得有光亮朝自己这边射来。与此同时,一个人从背后突然把他撞开。从手的高度知是小个子。本多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离开树干,低俯的额头险些同警察撞个满怀。警察的手抓住本多的手。

    警察署里偏巧有一家专门报道桃色新闻的杂志的记者。原来是来采访其他案件的,现在听说神宫外苑深夜有女人大腿被扎,顿时大喜过望。

    本多同大腿接受紧急处理绑了绷带的女子当面对质。从对质到证明无辜,花去了三个小时。

    “无论如何都不是这位老伯。”女子说“那是我两小时前在电车上认识的一个人。年纪虽大,举止倒满有活力。能说会道,是个社交型人物。想不到干出这种勾当。呃,姓名地址职业都一点不晓得。”

    对质之前,本多受到彻底盘问,查明身份还,从自己嘴里一五一十地说明如此身份之人如何深更半夜置身于那种场所。本多恍惚做梦。梦见二十二年前从朋友古手律师口中听来的尴尬故事此刻原封不动地自己身上重演。警察署古旧的建筑物、审查室脏污的墙壁、亮得出奇的电灯,甚至做记录的刑警的光脑门,看上去都分明是梦中的场面,而绝非活生生的现实。

    凌晨三时本多才被获准回家。爬起开门的女佣人老大不高兴。本多一声不吭地躺下身去,接二连三的恶梦使他频频醒来。

    第二天早晨便开始感冒,卧床不起,过了一个星期才见好转。

    自觉心情稍好的一天清晨,阿透罕见地进来,笑眯眯地把一本周刊杂志放在本多枕边出去了。

    本多拿起花镜,一道标题赫然入目:

    《原法官偷看蒙冤伤人犯真伪难辨》

    本多气得心尖直抖。报道精确得令人咂舌,连本多的真名实姓都照登不误。结尾写道:“八十岁偷看云雨专家的出现,证明日本社会的老人统治已渗透到流氓地界。”

    “本多先生的如此怪癖并非始自今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这一带有众多同行…”——仅看这寥寥数行,本多便已猜出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所采访的那个人物;而介绍这个人物的,凭直觉无疑是警察。一旦刊出这样的报道,纵使以诋毁名誉起诉,也只能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

    其实这不过是聊博一笑的无聊小事,却使得一向以为没有名誉可失没有体面可丢的本多在丢失后才感到其难得可贵。

    不言而喻,此后人们将永远以丑闻而并非以其睿智和理性记起本多。他知道,人们绝对不会忘记丑闻,但不是出于道德上的义愤,而是因为在概括某一个人方面,再没有比这更直截了当更简结明快的字眼了。

    在感冒缠绵不愈的卧床时间里,本多痛切地感到甚至rou体都有一部分塌落下来。通过当嫌疑犯,使他体验了肌rou筋骨彻底被摧毁的痛苦。这里,任何思想的自负都无济于事。真知灼见也罢博学多识也罢精思妙想也罢,统统无能为力。在刑警面前,即使滔滔讲述在印度悟得的观念又有什么用呢!

    日后递出名片,纵使上面同样写有“本多律师事务所律师本多繁邦”人们也必然马上在狭窄的行间加上一行,而读成“本多律师事务所八十岁偷窥云雨专家本多繁邦”本多的全部生涯于是以一行而蔽之:“原法官八十岁偷窥云雨专家。”

    本多的认识在漫长的一生中构筑的不可视建筑物顷刻土崩瓦解,只有这一行镌刻于基石。诚可谓炽热而锐利的刀刃般的总结,且真实得无以复加。

    九月事件之后,阿透冷静地行动起来,促使一切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他把同本多水火不相容的古手律师拉到自己一边,找他商量能否通过九月事件把本多弄成“准禁治产者”古手律师显得胸有成竹,提出这需要一份精神鉴定书,把本多定为精神衰弱者。

    实际上,自从出了那件事,本多再不出门,态度畏畏缩缩,一味卑躬屈膝。这种变化任何人都一目了然。根据这种征兆来证明本人患有老年性谗妄看来并非难事。一旦证明成立,阿透即可向家庭法院申请宣布本多为“准禁治产者”而由古手律师作为本多的“辅佐人”

    律师找要好的精神病医生商量。医生承认,那件人所共知的丑行,第一表现出衰老焦躁感造成的如映火镜般的仅仅“作为反映的情欲”那种不可等闲视之的自我强迫观念的能量;第二表现出基于衰老的自制力的丧失。律师说,往下便仅仅是法律的运用。为此——律师还说——本多最好能开始浪费,开始一种看上去足以危及财产的超乎常识的浪费。而若无此征兆则有些麻烦。就阿透来说,较之钱财,更渴望夺取的还是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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