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门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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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3/9页)

鱼饭又吃过点心,一顿早餐才在他们默契的配合下结束。这时姑爸才注满一茶缸清水,站在门口开始昂着头刷牙。

    南屋的一天也开始了。

    竹西和庄坦都推出自行车,都招呼过姑爸,上班走了。

    司猗纹对于姑爸则听凭自然,她能因地制宜作出对姑爸的反应。她在床上一个眼神儿就可使姑爸主动朝她奔来,她也可以没事人儿似的从她眼前走过。现在她从她眼前走出院门,就是个没事人儿。

    眉眉早从屋里端出一盆宝妹的裤子,她叫过姑爸就开始洗裤子。

    眉眉在婆婆家住了下来,眉眉又有了自己,眉眉又有了自己许多的“懂”她懂得了饭应该怎样吃,她懂得了裤子应该怎样洗。婆婆教给了她“吃”舅妈教给了她“洗”一盆裤子要清水泡过,肥皂打过,清水涮过,开水烫过,太阳晒过,再用手一块一块地叠平过。这才是你真懂了洗裤子的全过程。她洗着,鼓励着自己,心疼着自己,又显出点很能干。

    姑爸那一阵阵喷水声打断了眉眉的自我心疼。她看见姑爸刷牙刷得仔细,漱得猛烈,一口水在嘴里经过一阵翻天覆地之后才被狠命地喷射出来。地上立刻就涌起夹杂着泡沫的波涛。

    眉眉不愿和姑爸独处,她准备端盆回屋,姑爸却叫住了她。

    “你叫过我了吗?”姑爸问眉眉。

    “叫过了。”眉眉说。

    “我怎么没听见?”

    “您在刷牙。”

    “你可别骗我,刷牙是有点听不清,可也不至于。”姑爸使劲甩着牙刷。

    “我…我没骗您,是叫过了。”

    “叫我什么?”

    “姑…爸。”眉眉叫起来仍然有些不习惯。

    姑爸不再说话,还在使劲甩牙刷。她像是相信了,相信眉眉已经叫过她。眉眉放下心来端盆又要走,姑爸又叫住了她。

    “你叫什么来着?”姑爸在眉眉身后问。

    “叫眉眉。”眉眉背对着姑爸。

    “姓什么?”

    “姓苏。”

    “对,苏眉眉。你妈姓庄,你爸姓苏。苏眉眉,你过来。”

    “我有事,我要回屋。”眉眉又要走。

    “叫你过来就过来。我要察看察看你,住在这儿哪有不受察看的。”姑爸把她的搪瓷口杯很响地摔上了窗台。

    眉眉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姑爸要察看的是耳朵,她想起那天晚上的那一幕。

    “您看过了,那天。”眉眉大胆地说。

    “胡说!”姑爸却勃然大怒了“我什么时候察看过你的耳朵,你说!”

    姑爸说着已经转到眉眉脸前。她夺过眉眉的盆信手放在地上,叉腰俯首地盯着眉眉。眉眉低着头,只看见青砖地上有姑爸一双大而歪的脚。那脚被一双更大的男人皮鞋包容着,她努力想象着鞋里那双脚的本来面目。

    “我在问你我什么时候察看过你。”姑爸又狠狠地问眉眉。

    “我刚来的那天晚上。您…还有一个小瓶。”眉眉提示姑爸。

    眉眉提到小瓶,使姑爸似乎恍然大悟。她慌慌乱乱地在腰间摸索一阵,从腰间抻出一个洋蓝绣花荷包。眉眉看清了荷包的颜色和花纹,那是四个绛红色的字:“月花月友”后来眉眉才知道那是“越花越有”的谐音。

    姑爸打开荷包,从荷包里掏出了那只玻璃小瓶,将小瓶举到眼前,在阳光下摇晃着开始分析、辨认瓶中之物。瓶里是一些人类的耳髓的积攒,一些淡黄的、淡灰的块状和片状物。姑爸对着阳光仔细辨认,看来她要根据它们的形象和成色确认出它们的出处。

    这是一个大千世界的花名册,一个人类的博物馆。她提取了人之精华,人,仅此而已。原来人和他们生存的世界都装在了这个小瓶里。

    姑爸终于从瓶里找出了眉眉。她高兴地笑了,那笑容里分明还有几分歉意。

    “找到了,你在这儿。你看你看。”她把小瓶举到眉眉眼前“看见了吧,那一小块发白的,看见了吗?”

    眉眉看着小瓶,但她看不见自己。也许她看见了自己却不敢确认。人长得太像了,她想。

    姑爸深信眉眉找到了自己。她舒心地望着眉眉,将小瓶放进荷包,将荷包揣进裤腰,然后抱歉似的端起裤子盆交给眉眉:“洗吧,就坐在这儿,我喜欢自家人。”

    眉眉站在院里的铁丝下开始晾裤子,她踮起脚尖,双手举着它们向上蹦跳,布片终于在铁丝上排成了一串。晚夏的晨风把它们鼓动起来,它们在她头顶上漂泊,散发着隐约可见的丝丝热气。太阳温柔着它们,也温柔着眉眉微红的双手。

    7

    司猗纹是出来买早点的。她原打算买完早点就回家,却在早点铺里改变了主意。

    现在八点刚过,早点铺已清静下来,柜台上只剩几个零散的焦圈和蜜麻花。豆浆还有,也见了锅底,散发出煳锅味儿。但她还是买了一个焦圈儿两个蜜麻花,又要了一碗甜豆浆,坐在临街窗前忍着焦煳味儿细细地喝起来。

    从前她没有上街吃早点的习惯,早晨铺子里的人摩肩擦踵你进我出,仿佛使人连食物也来不及咽。赶上人少坐在这儿就更扎眼。今天她的举动连她自己也有点意外。这举动有点像躲着谁背着谁;是儿子庄坦儿媳竹西?他们早就自顾自地吃了排骨汤烩饭推车出了门;是宝妹?用不着。那么是外孙女眉眉。

    眉眉的到来无论如何总要迫使她改变点什么的——虽然她首先要迫使眉眉改变。在饭桌上她不顾竹西的反对给她讲“能”与“不能”连洗脸的姿势也得给她纠正。这孩子洗脸太不讲究,大捧大捧地往脸上捧水,洗起来扑噜扑噜地弄得满屋子响。刷牙也不文明,牙膏沫子溢一脸。那么,她的那些不讲究和她对她的纠正,也用不着使她躲躲闪闪地坐在这里喝浆吃焦圈。她吃着,喝着,终于找出了原因:她愿意自己清静一会儿。现在她觉得全北京、全中国实在都失去了清静。大街小巷,商业店铺,住家学校,机关单位…都翻了个过儿,一向幽静的公园也成了批斗黑帮的场所。坐在理发馆你面前不再是镜子里的你自己,镜子被一张写着“小心你的发式,小心你的狗头”的红纸盖住。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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