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短篇小说集_原罪middot;宿命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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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罪middot;宿命 (第5/11页)

语“只要他想去他就能去。”

    “那他去过美洲吗?还有欧洲?”

    “他想去他就能去。”十叔又闭上眼睛。

    “还有澳洲呢?他去过吗?”

    “只要他想去,阿夏我说过了,他就能去。别拿你刚学的那点儿玩艺儿来考我。”

    “十叔,他去过天上吗?”我问。

    “十叔,我爱听星星跳舞的那个故事。”

    “阿冬你又叫十叔,你少跟人学行不行!”

    这当儿十叔一直闭着眼,紧咬着下嘴唇。

    阿夏看看阿冬和我,愣了一会儿,趴到十叔耳边说:“十哥你生气啦?我没想考你。”

    十叔松开牙但仍闭着眼,出一口长气有点颤抖:“没有,阿夏,我不是生你的气。我不是生别人的气。我凭什么生别人的气呢?别人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在这儿。”

    十叔虽这么说,可我觉得他还是生了谁的气了。他一使劲咬下嘴唇而且好半天好半天闭着眼睛,就准是生谁的气了,可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生谁的气。太阳又快回去了,十叔的小屋里渐渐幽暗。在墙上,你几乎分不清哪是窗口哪是镜子了,都象是一个洞口一条通道,自古便寂寞着呆在那儿,从一座无人知晓的洞xue往旷远的世界去。那儿还有一块发亮的天空,那座楼变成淡紫色,朦朦胧胧飘忽不定。阿夏轻声说:“咱们该走了。”“不,十哥还没讲神话的呢!”阿冬不肯走。磨房里的驴便亮开嗓门叫起来,磨声停了。然后那驴准是跟了老谢踱到街上,叫声在古老的黄昏里飘来荡去,随着晚风让人松爽,又伴了暮色使人凄惶。净土寺那边再传来作法事的钟鼓声。

    十叔好像睡着了。

    阿夏拉起阿冬和我,让我们不要出声,轻一点儿轻一点儿,悄悄的,往外走。

    “别走阿夏,我答应了阿冬,我得给他讲一个神话的。”十叔睁开眼,象是才睡醒。

    我们等着。连阿冬都大气不出。很久。

    “有一天夜里,满天的星星又在跳舞。我这么看着他们已经看了好几十年,一天都没误过。就是阴天,我也能知道哪片云彩后面是哪颗星星。这天夜里,星星上的神仙到底被感动了,就从这窗口里进来,问我,要是他把我的病治好,我怎么谢谢他。”

    “十哥这是迷信,”阿夏说“你的病治不好了。你的病要是治不好了呢?”

    “你的性子真急阿夏,我还没说完呢。我的病治不好了这我不比谁知道?所以我说我讲的是个神话。”

    “让我告诉你爸去吗?”阿冬说。

    “欧可别,阿冬你千万可别。”十叔说。

    “干嘛撒谎?”阿冬学着阿夏的语气。

    “这你们还不懂,你们还小。一个人总得信着一个神话,要不他就活不成他就完了。”

    暗夜在窗外展开,又涌进屋里,那些镜子中亮出几点灯光,或者竟是星星也说不定。净土寺那边的钟声鼓声诵经声,缈缈缥缥时抑时扬,看看象要倦下去却不知怎样一下又高起来。

    十叔苦笑道:“要是神仙把我的病治好,我爸说要给他修一座比净土寺还大的庙呢。”

    “十叔你呢?你怎么谢他?”

    “我?我就把他杀了。他要是能治这病,他干嘛让我这么过了几十年他才来?他要是治不了他了嘛不让我死?阿冬,他是个坏神仙,要不就是神仙都象他一样坏。”十叔的语气极其平静,象在讲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你也信一个神话吗,十哥?”

    “阿夏,平时你可不笨。”十叔说“人信以为真的东西,其实都不过是一个神话;人看透了那都是神话,就不会再对什么信以为真了;可你活着你就得信一个什么东西是真的,你又得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神话。”

    “那是什么呀?”

    “谁知道。”黑暗中十叔望着那些镜子。

    我们去问阿夏阿冬的爸爸,他摇头沉吟半晌,最后说,一定得想个办法,让十叔能做一点有实际价值的事才行。

    “什么是实际价值?”

    “就是对人有用的。”

    “什么是有用的?”

    “阿冬!别总这么一点儿脑子也不用。”

    可结果我们还是给十叔想不出办法来。他要是象阿夏阿冬的爸爸那么有学问也好办,可他没有,没有就是没有甭管为什么,也甭说什么“要是”但从那以后阿冬阿夏的爸爸不让他们去十叔那儿听故事了,说那都是违反科学的对孩子没好处。阿冬阿夏的爸爸便尽量抽出些时间来,给我们讲故事,讲太阳是一个大火球,热极了热极了有几千几万度;讲地球原来也是个火球,是从太阳身上甩出来的后来慢慢变凉了;讲早晚有一天太阳也要变凉的,就象一块煤,总有烧乏了的时候。阿夏说:“那可怎么办呀?”她爸爸说:“放心,那还早着呢。”阿夏说:“早晚得烧完,那时候怎么办呢?粮食还怎么长呀?”她爸爸笑笑说:“那时候还有地球吗?地球在这之前就毁灭了。”阿夏说:“那可怎么办?”她爸爸说:“那时候人类的科学早就特别发达了,早就找到另外的星球另外的适合人类生活的地方了。”阿夏松了一口气。我也松了一口气。阿冬问:“要是找不着呢?”阿冬阿夏的爸爸说:“会找着的,我相信会找着的。”

    我还是能经常到十叔那儿去。奶奶不在乎什么科学不科学,她说谁到了十叔那份儿上谁又能怎么着呢?死又不能死。

    这一来我反倒经常可以玩到阿冬那把枪了,还有他mama给他买的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我只要说“十叔昨天又讲了一个神话的”阿冬就会把他所有的玩具都端出来让我挑。对我们来说,阿夏阿冬的爸爸讲的和十叔讲的,都一样都是故事,我们都爱听。

    我问阿冬:“你还记得十叔家窗户外的那座白楼吗?”阿冬一点也不笨,阿冬说:“你想玩儿什么你就玩儿吧,这些玩具是咱们俩的。”我说:“你还记得那座楼房旁边有好几棵大树吗?上头老有好些乌鸦的?”阿冬说:“我记得,十哥说它们都是好妖精。”我说:“十叔说它们没有发愁的事跟咱俩一样,一早起来就那么高兴,晚上回来还是那么高兴。”阿冬说:“那些乌鸦,啊——啊——啊——的老叫是不是?”我说:“你还记得楼顶上老落着一群鸽子吗?”

    “那也是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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