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十字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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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铺 (第2/19页)

你这帖药,竟然说出这样混账的话,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云儿说:“你那病,我这帖药可治不好。”季云插嘴说:“当然治不好,病好了,云儿这帖药还有什么用。老先生是瘾君子,云儿便是那要人命的鸦片。”南山先生摇头说:“季云这例子不好,我一向讨厌鸦片烟的。”云儿收拾起洋钱要走,临走又说:“老先生一夜要尿几次,我自然是离不开老先生的,我呀,干脆就是那夜壶,得小心伺候着老先生才是。”听者都笑,南山先生乐不可支,说“这例子也不好,不好。”两位来客见时机到了,开口向南山先生讨字,十分rou麻地捧了一阵。南山先生兴致已好,说:“这容易。”让云儿拿几张字来,由他们自己挑。云儿捧出一废纸篓,把握成一团团的宣纸摊平,对来客说:“这张不错,这张也不错。”

    来客有些失望,互相对视,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突然从皮包里摸出文房四宝,涎着脸说:“今天拼着惹老先生生气,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定要眼见为实,请老先生无论如何赏个脸,让我们见识见识老先生究竟怎么落笔,究竟怎么落笔。”说着,一个屁颠颠摊纸,另个捋起袖子磨墨。南山先生说:“你们真蠢,我的废纸,到了你们手里,还能不成宝贝,你们怕作假是不是?怕是云儿写了蒙你们,是不是,真是蠢材!”墨已研浓,来客中的一位豁出去似的把笔硬往南山先生手中塞。南山先生没办法,拎着笔,站起来,走到石凳前,定了定神,问:“篆隶草真行,你们要什么?”来客说:“老先生擅什么,就写什么。”南山先生把笔往石凳上一顿,气呼呼说:“我?老朽也老糊涂了,实在不知自己擅写什么。”来客慌忙赔罪,说:“老先生随意,随意。”南山先生不情愿地重新拎起笔,让云儿牵纸,笔在空中站了会,一气呵成写下去。又换了张纸,笔意略改,刷刷写满。然后由云儿胡乱打图章。南山先生回到竹椅坐下,看了看士新,意犹未尽,忽然想到地问:“你是不是也要来一张?”士新有些心动,季云打断说:“士新兄大学刚毕业,穷得叮当响,他可买不起你的字,买不起。”两位来客如获至宝,又在南山先生的废纸篓里挑了两张字,兴冲冲千谢万谢走了。云儿捧着废纸篓回房间。季云说:“士新兄今日特地来看你,不管你怎么说,得好好写张字,马马虎虎敷衍可不行。”

    南山先生说:“他这样新派的,也要我这般老了朽了的字。”季云说:“你看,又搭架子了。士新兄脸嫩,不好意思当面求你,人家背后都和我说过几次了。”南山先生白了士新一眼,士新顿时信心全无,想说些什么,也不敢说。南山先生看着季云说:“青出于蓝,你如今的字,也不得了,其实不比老师差了。你给写一张不成?”季云说:“我是我,你是你,两码子的事。要的就是你南山先生的名。好了,不说了,士新,你不用急的,这事就算定了。”南山先生嘀咕着还不肯认账,季云又说:“都是家乡弟子,都是枞阳来的,老同乡,日后麻烦之事,恐怕还要多呢。人家在南京,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不照应——”“这位方先生也是枞阳人?”这是一天里南山先生第一次没对士新摆脸,极有兴趣地问道“枞阳方家,祖上谁是有功名的?”南山先生做出思考的模样,接连报了当地几位姓方的名人。士新连连摇头,南山先生不免有些失望。家谱和门第对老派的人来说,一向很重要,士新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犯了什么错误,头不由自主地越低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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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新做梦也不会想到,多少年后,一切尽如人意,他不仅娶了南山先生的女公子,而且仕途飞黄腾达。南山先生的傲慢给他留下极恶劣的印象。印象中饱含着强烈的屈辱。也许恰恰就是屈辱促成了一场姻缘。那时候,士新才是个小职员,大学刚毕业,偌大的一个南京城举目无亲。他是在北方念的大学,毕业以后到南京谋职,总以为有了一纸文凭,不愁找不到合适差事。偏偏走投无路,除非他愿意放下身份去打杂。当时的心清自然不会太好,所带盘缠已用得差不多,房东又再三提醒房租不可赊欠。那是个初秋的黄昏,太阳已见红,落在夫子庙前的秦淮河上,明明暗暗的有些烧眼。没有风,没有云,人站在秦淮河边,只感到一阵阵暴热。人像开闸似的突然多起来,有听戏散场的,有吃完了风味小吃的,有准备去听戏去风味小吃的,前呼后拥。士新走进奇芳阁。这是夫子庙最大的一家茶楼,热闹非凡。士新怏怏地往里走,到后楼的栏杆边,拣个空位子坐下。要了一壶茶,一碗大汤干丝,几个菜包子当晚饭。

    邻桌有笑声传过来,四五个男人,夹杂一青年女子,围着一张方桌调情。青年女子长长的头发,后脑勺上烫着飞机式的卷,额顶心梳得溜光,脸上浓妆,红是红,白是白。士新漠然地盯那女子望,那女子偶然也回过头来,瞟他一眼,淡淡地笑,露出满口细米粒一般的牙齿。一直到季云要的茶送上来,士新才开始意识到身边刚坐了个人。大家都是不经意地对望,都怔了怔,都觉得眼熟。士新首先想起对方是谁,有几分拘谨地打了招呼。季云也想通了怎么回事,说:“他乡遇故知,这也是难得的事。方先生如今在哪儿供职?”士新正憋一肚子苦闷,于是有了发泄机会,慷慨陈词将社会攻击一通。他们过去曾在同一所中学念书,季云低一届,是学校里有名的才子,绘画,刻印,弹琴,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士新说了一会自己的事,见季云老不开口,便问他如何也来了南京。季云笑着说,他正在南京念大学,快毕业了。季云成了士新在南京结识的惟一朋友,两人一见如故。这是个阔朋友,在南京租了很宽敞的房子,乐而好施舍,很好客地邀请士新同吃同住。士新陡然从天上掉下好运气,不仅吃住有了着落,而且由季云出面托了熟人,为他在教育厅里谋了个差。北洋时的南京,皖人有很强的势力,结党营私,季云和南山先生的家都是枞阳大户,认识不少南京的头面人物,找个职位谋个差易如反掌。士新在季云的带领下,开始进出上流社会。拜访南山先生,只是一系列周游活动的第一步。那年头军阀连年混战,,南京这地方由北洋的人马专政。

    凡捞得着钱的衙门,都由那些吃葱蒜喝老白干的将爷们盘踞把持。一时期风气都随着改变,官场上说话敷衍,以满嘴的京津乡谈为时髦。老南京人也侉着嗓子卷起舌头把我说成俺。士新在极短的时间里大长见识,他在北方念过几年大学,最善于说话时南腔北调。那是个大谈教育救国的年代,失意的军阀和发财的阔佬,常常花几个钱借办学校成名。士新最初的差事,便是负责考察那些新办学校是否名副其实。所谓考察,说穿了只能是官样文章。学生和教师的实际水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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