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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掇拾》① (第2/2页)
的对话的精彩,也正在悠闲这一面!这才真是Loisieux村人的话,因为真的乡村生活是悠闲的。他在这些对话中,介绍我们面晤一个个活泼泼的Loisieux村人!总之,我们读这本书,往往能由几个字或一句话里,窥见事的全部,人的全性;这便是我所谓“孙先生的机智”了。孙先生是画家。他从前有过一篇游记,以“画”名文,题为《赴法途中漫画》①;篇首有说明,深以作文不能如作画为恨。其实他只是自谦;他的文几乎全是画,他的作文便是以文字作画!他叙事,抒情,写景,固然是画;就是说理,也还是画。人家说“诗中有画”孙先生是文中有画; 不但文中有画,画中还有诗,诗中还有哲学。 我说过孙先生的画工,现在再来说他的诗意--画本是“无声诗”呀。他这本书是写民间乐趣的;但他有些什么乐趣呢?采葡萄的落后是一;画风柳,纸为风吹,画瀑布,纸为水溅是二;与绿的蚱蜢,黑的蚂蚁等“合画”是三。这些是他已经说出的,但重要的是那未经说出的“别的话”;他爱村人的性格,那纯朴,温厚,乐天,勤劳的性格。他们“反直不想与人相打”;他们不畏缩,不鄙夷,爱人而又自私,藏匿而又坦白;他们只是作工,只是太作工“真的不要自己的性命!”②--非为衣食,也非不为衣食,只是浑然的一种趣味。这些正都是他们健全的地方!你或者要笑他们没有理想,如书中R君夫妇之笑他们雇来的工人③;但“没有理想”的可笑,不见得比“有理想”的可笑更甚--在现在的我们“原始的”与“文化的”实觉得一般可爱。而这也并非全为了对比的趣味“原始的”实是更近于我们所常读的诗,实是“别有系人心处”!譬如我读这本书,就常常觉得是在读面熟得很的诗!“村人的性格”还有一个“联号”便是“自然的风物”孙先生是画家,他之爱自然的风物,是不用说的;而自然的风物便是自然的诗,也似乎不用说的。孙先生是画家,他更爱自然的动象,说也是一种社会的变幻。他爱风吹不绝的柳树,他爱水珠飞溅的瀑布,他爱绿的蚱蜢,黑的蚂蚁,赭褐的六足四翼不曾相识的东西;它们虽怎样地困苦他,但却是活的画,生命的诗!--在人们里,他最爱老年人和小孩子。他敬爱辛苦一生至今扶杖也不能行了的老年人,他更羡慕见火车而抖的小孩子④。是的,老年人如已熟的果树,满垂着沉沉的果实,任你去摘了吃;你只要眼睛亮,手法好,必能果腹而回!小孩子则如刚打朵儿的花,蕴藏着无穷的允许:这其间有红的,绿的,有浓的,淡的,有小的,大的,有单瓣的,重瓣的,有香的,有不香的,有努力开花的,有努力结实的--结女人脸的苹果,黄金的梨子,珠子般的红樱桃,璎珞般的紫葡萄…而小姑娘尤为可爱!--读了这本书的,谁不爱那叫喊尖利的“啊”的小姑娘呢?其实胸怀润朗的人,什么于他都是朋友:他觉得一切东西里都有些意思,在习俗的衣裳底下,躲藏着新鲜的身体。凭着这点意思去发展自己的生活,便是诗的生活。“孙先生的诗意”也便在这儿。 ①曾载《晨报副刊》及《新潮》。 ②原书124页。 ③原书128页。 ④原书253页。 在这种生活的河里伏流着的,便是孙先生的哲学了。他是个含忍与自制的人,是个中和的(Moderate)人;他不能脱离自己,同时却也理会他人。他要“尽量的理会他人的苦乐,--或苦中之乐,或乐中之苦,--免得眼睛生在额上的鄙夷他人,或胁肩谄笑的阿谀他人”①。因此他论城市与乡村,男子与女子,团体与个人,都能寻出他们各自的长处与短处。但他也非一味宽容的人,像“烂面朝盆”一样;他是不要阶级的,她同情于一切--便是牛也非例外!他说: 我们住在宇宙的大乡土中,一切孩儿都在我们的心中;没有一个乡土不是我的乡土,没有一个孩儿不是我的孩儿!(原书64页。) 这是最大的“宽容”但是只有一条路的“宽容”--其实已不能叫做“宽容”了。在这“未完的草稿”的世界之中,他虽还免不了疑虑与鄙夷,他虽鄙夷人间的争闹,以为和三个小虫的权利问题一样;②但他到底能从他的“泪珠的镜中照见自己以至于一切大千世界的将来的笑影了”③。他相信大生命是有希望的;他相信便是那“没有果实,也没有花”的老苹果树,那“只有折断而且曾经枯萎的老干上所生的稀少的枝叶”的老苹果树。“也预备来年开得比以前更繁荣的花,结得更香美的果!”④在他的头脑里,世界是不会陈旧的,因为他能够常常从新做起;他并不长嘘短叹,叫着不足,他只尽他的力做就是了。他教中国人不必自馁;⑤真的,他真是个不自馁的人!他写出这本书是不自馁,他别的生活也必能不自馁的!或者有人说他的思想近乎“圆通”但他的本意只是“中和”并无容得下“调和”的余地;他既“从来不会做所谓漂亮及出风头的事”⑥,自然只能这样缓缓地锲而不舍地去开垦他的乐土!这和他的画笔,诗情,同为他的“细磨细琢的功夫”的表现。 ①原书265页。 ②原书139页。 ③原书159-160页。 ④原书228页。 ⑤原书51-52页。 ⑥原书60页。 书中有孙先生的几幅画。我最爱《在夕阳的抚弄中的湖景》一幅;那是色彩的世界!而本书的装饰与安排,正如湖景之因夕阳抚弄而可爱,也因孙先生抚弄(若我猜得不错)而可爱!在这些里,我们又可以看见“细磨细琢的春台”呢。 1925年6月9日。 (原载《我们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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