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散文、随笔集_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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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第6/13页)

痛快的时候少。”

    他又从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忽然飘落出两张纸来。他捡起来,看了看“嗤嗤”地笑个不停。“你看看这个。”他把那张纸放在我面前,走了。

    好像是写给谁的一封信,一看便知是詹牧师的手笔。信的开头一两页大约已经丢失,现把残余部分备忘于下:…论文的题目为《古代佛教思想的来源与发展》,一九四五年获史学硕士学位。以后两年又翻译和撰著了几本小册子,如《世界三大宗教》、《宗教与哲学》、《信仰论》等等。原计划还要写《中国思想史大纲》和《简明宗教史》等,均因题目较大,所需资料一时难以具备,又逢内战,生计艰难,此计划一直未能完成。

    解放后,因加强了政治思想学习,遂改变原来计划,转向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研究,大有收益。后又经农场劳动锻炼,搞通了思想,自动退出宗教团体,努力追求进步。不料,正当可以为社会主义祖国贡献力量之际。我患了风湿病,不得不回家疗养。一病多年。养病期间,我仍坚持学习、研究。研究范围: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②革命史传;③心理学及教育学;④文学艺术。(写过一些革命诗歌,手稿均于“文革”中烧毁。)

    因我早年曾走过一段弯路(做过牧师,并与一些外国人有过交往)“文革”中被隔离审查过一年多。住过牛棚。后经内查外调,弄清了历史,确认我没有任何政治问题。之后又参加了清理阶级队伍学习班,从事人防建设。学习班毕业后,我决心做个真正的劳动人民,经街道居委会推荐,当了六年临时壮工。尽管工作繁忙,业余时间我仍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读书看报、学习、钻研。“四人帮”被粉碎后,我和全国人民一样,感到欢欣鼓舞。(我参加了庆祝游行,我背着一面大鼓,走了三十多里路。)我深深感到…

    [注五]此处可能还有一页,已丢失。

    …我的思想更为活跃,对四化问题,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初步拟就了全面规划,成竹在胸,切实可行。然则报国无径,献策无门,谛恐古稀将近,时日不待,一旦逝去,遗恨无穷。无奈毛遂自荐,为国为民,甘作犬马,荣辱毁誉。置之度外。如蒙先生引路,得以有所作为,功成之日,死亦瞑目!

    此颂撰祺詹小舟上(年月日缺)

    由“撰祺”二字推断,此信是写给某位cao笔墨以为生涯者的,又由“先生”二字可见,还是一位大著作家呢!可是连我也被称为“老弟”“先生”云云。是否也盖出于谦逊,就又难说了。

    信的空白处有许多稚拙的童体字,还有许多小小的油手印儿。我后来设想是这样:灯下,詹牧师哄着孙子,教孙子写字,写了歪歪扭扭的“风筝”又写一行扭扭歪歪的“春天来了”孙子不听话,闹,詹牧师给了他一些油炸的食品…。那么就是说,此信是在七九年詹夫人去世之前写的。詹夫人死后,孙子就送到姥姥家去了。

    信中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住过牛棚”现今,很多人都自称住过牛棚,仿佛是一件难能可贵的行为。这倒无妨。可是,人住了牛棚,牛住在哪儿呢?二是,詹牧师是自动退职的呢?(见[注二〕)还是因患风湿病回家疗养的?

    [注六]詹牧师的儿子最近对我说:“他是自动退职的,但也确实有一点风湿病。”

    只是当没有公职便意味着有某种严重问题这一逻辑风行了之后、詹牧师才格外地强调了他的风湿病,坚持说自己是因为有病而国家疗养的。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常到人多的地方去晒太阳。见到他的人不免要问:“您这是干嘛呢?”他便有机会回答:“我的风湿病很厉害,大夫建议我多晒太阳。”有一个夏天的中午,他又去晒太阳,天很热,太阳又很毒,人都躲到屋里去了。詹牧师晒了许久,不见一个人来问,又心疼失去的时间,就此回去很不甘心,于是再晒,结果晒过了头,中了暑。儿子又说怪话。詹夫人又说詹牧师不是那种…

    [注七]詹牧师的风湿病,初发于五四年在小学任教期间。那一年秋天,他参加了挖河泥的劳动。天气已经很冷了,河泥上都结了冰渣,他挥舞着铁锹,站在刺骨的泥水里,拼命地干。有人让他上来欧一歇,他不。有人表扬他年过半百,亚赛黄忠,他干得更有兴趣,说自己改造得还不够。连续干了一个多星期,他开始感到周身的骨节全疼,并且有些低烧。他鼓励自己:轻伤不下火线,想想红军两万五,等等。又干了几天,才得了风湿病。

    詹牧师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钟了。他买了酒和rou,买了包子和好烟,从提兜里—一掏出,抱怨商店都关门太早,买不到更好的东西招待我。无论我说多少遍“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他还是说:“吃吧,不要客气。”我只好坐下来。

    我们的友谊开始于这天晚上。时间是:一九八一年四月七日。

    中集现在仔细回味,觉出,詹牧师之所以非常看重同我的友谊,也是有所图的。其实这无可厚非。有目的的功利主义总比莫名其妙的扯皮主义要好。贪嘴的人希望认识大师傅,好穿的人愿意结交老裁缝,有病的人巴望与大夫套近乎,将死的人乐于同看坟的论交情,都很正常。况且詹牧师的目的也并非不可告人,他只是估摸我或许在出版界有点路子,说不定能帮忙他发表一点作品。

    詹牧师想创作一些“黑色幽默派”小说。他反复申明,他所以这样做,绝不是因为他多么称赞这一流派,更绝不是出于派性。

    后一点是相当可信的。詹牧师历来有“信主兄弟不分国旅,同来携手欢欣”的思想,这一思想固然愚昧而又缺乏阶级分析,但与派性却实在水火难容。解放初期,他甚至为这种思想找到过理论根据。根据有三:①工人阶级没有祖国(即不分国度);②民族矛盾说到底是阶级矛盾(那么同是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显然是不该有民族之分的);③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们打碎的是脚镣手铐,得到的是整个世界(相当于“同来携手欢欣”)。这些言论在“文革”中都被列为他的罪证。这实在也是一桩冤案。其实詹牧师早于五十年代中期。就已认识到了他上述思想的错误。他对基督教有过三点犀利的批判:①主是伪善的。“信主兄弟…契合在主爱中…携手欢欣”这是不是说“只有你信主,主才爱你,如果你不信主,主就不管你的死活?多么狭隘的派性!简直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②主是骗人的。主既然一向宣称,他上十字架去受苦受难只是为了救世救民,那又为什么要“普天之下,万族万民,俱当向主欢呼颂扬”呢?这不是一种讨价还价的行为么?假如“万族万民”不去“向主欢呼颂扬”主是即刻暴跳如雷呢,还是依然任劳任怨地去救世救民呢?③主是愚昧的。主竟认为仅凭他自己的神通就可拯救万族万民,可是只一个犹大便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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