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的燕子_《思旧赋》里的气氛酿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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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旧赋》里的气氛酿造 (第2/4页)

社会文化的人,并不单限于某一类型。然而这些人,胖的、瘦的、壮的、弱的、刚的、柔的、悍的、驯的,却都同样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扭转时代趋势,在时间的激流里掉转船头划回往昔的日子。不论是凄楚无力的哀叹,或是痛心疾首的咒叹,普天下怀古的人,所能做到的,也仅是如此同声一叹!

    如此,作者对人、地、时之适当选择与适当描绘,创造出小说的苍凉意境,与悲悼气氛。事实上,这篇小说前后一贯的凭吊语气,和小说题《思旧赋》的典故有关。这个篇名,取自魏晋交替时代的文人向秀(“竹林七贤”之一)的《思旧赋》。向秀好友嵇康得罪权贵,处死。后来向秀经过嵇康旧居,栋毁梁摧,时日薄西山,寒冰凄然,邻居有人吹笛,向秀闻声悲感,因作此赋以悼嵇康。白先勇用这个中国文学典故,做为小说题,一则取用“思旧”这两个字的字面意义,二则顺恩嫂和向秀一样,经友人旧居,物是人非,引起感触,三则取用其哀悼凭吊之语气。还有就是我说的,白先勇这篇小说是《台北人》里最有诗意的一篇。那么,把它比喻为“赋”也是很说得通的。

    而小说里这份“诗意”的造成,与气氛的固定,主要是靠小说的开始与结束。也就是说。除去了两个老仆对白部分的首尾两次景物之描绘。首先,我们注意到,这篇小说是用全能观点写成的。而“全能”的作者,却又完全客观,只描述呈现于外的景象,与听得见的对白,一次都没有探入任一角色的主观意识内。在这样前后一致的观点运用中,我们却不难觉出,作者用以观察的“透镜”焦距之几次转换。小说一开头“透镜”焦距颇远,于是我们随着作者的眼睛,见到一幅画,或一张黑白艺术摄影相片。背景:冬日黄昏。正题:一栋看得出曾经富贵堂皇,但现已残破不堪,被新式水泥高楼夹在当中的古旧木板平房。副题:一个全身黑色的小小干瘦老妇,抬头觑眼望着这栋平房的两扇朱漆剥落、霉斑点点的桧木大门。换句话说,我们好像从一段距离之外,看这一景象,因此能“尽收眼底”捕捉这一画面。这一特殊景象所给予的整体笼统印象。

    当罗伯娘出现,把顺恩嫂接进屋里,作者的透镜焦距就突然缩短。于是我们看到两老妇最细微的动作,听到她们最微弱的叹息。而从她们对白内容,我们得以一窥李家衰败的实际详情。直到接近小说末尾,罗伯娘和顺恩嫂到院子里去见李少爷,镜头焦距又遽然伸长,于是我们再一次看到一组给予整体笼统印象的景象画面。

    小说里,占据大半篇幅的中间一大节对白,主动功用是供给故事情节。两老妇细谈李家衰败现况时,固然一直是用悼念的口吻,但这篇小说的苍凉悲哀气氛,主要还是靠首尾两次的“远景画”(或“远景艺术摄影”)酿造与传达。而结尾,比起开头,气氛又更强调一些。我们已谈过小说开头,现就让我们看看此文结尾。

    《思旧赋》的主角,看起来好像是顺恩嫂和罗伯娘两个老仆,实际上却是李长官这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与其所影射之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也就是说,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一个看不见的抽象观念。而作者将此抽象观念,予以具体化:表之于物者,即残破的李家住宅——这便是小说开端“远景画”的正题。表之于人者,即变成了白痴,与现实脱节的李家少爷——这便是小说结尾“远景画”的正题。

    作者虽没确实说明,我们却可推测,这个少爷是李家惟一的男儿子,惟一可赖以“传宗接代”的人。而他之变成白痴,变成废人,不能传宗接代,象征李家的“绝后”与一个时代的结束。也象征中国传统社会的瓦解,与传统文化的无人“接棒”作者对此即将完全断绝的“过去”既然满怀怆然之悼念,他便在小说末尾,把这个与现世完全隔离的白痴,安置在一个仿佛亦被现世遗忘了的苍凉荒芜的境界。

    如此,当罗伯娘搀着顺恩嫂走进院中“院子的小石径上,生满了苍苔…石径两旁的蒿草,抽发得齐了腰,非常沃蔓,一根根肥大的茎秆间,结了许多蛛网,网上黏满了虫尸”她们走到石径尽头“顺恩嫂才赫然发觉,蒿草丛后面的一张纹石圆凳上,竟端坐着一个胖大的男人,蒿草的茎叶冒过了他的头,把他遮住了。他的头顶上空,一群密密匝匝的蚱蜢正在绕着圈子飞”李家既是古文化、旧社会的象征,代表李家的少爷,当然也免不了“古”“旧”之特色,所以他“裹缠着一件臃肿灰旧的呢大衣”(多么重的负荷!);“大衣的纽扣脱落得只剩下了一粒”(这最后一粒,就是他自己吧!)。从他那“差不多脱落尽了”的一头焦黄干枯的头发,我们可知他是个早已迈入中年的人。然而,露出的“粉红的嫩头皮”“脸上两团痴肥的腮帮子”以及他逗玩蒲公英花的动作,都暗示这个可怜的少爷,由于无法逆着时代潮流独力担当持续传统的大任,同时又不肯接受“这个时代就此完结”的残酷现实,而躲避到白痴世界,回返到婴童的心理年龄。

    李少爷起先没认出奶他长大的顺恩嫂。他只“张着空洞失神的眼睛,怔忡的望着”但当顺恩嫂凑近,在他耳边再轻唤他了声“突然他咧开了大嘴,嘻嘻的傻笑起来,口水便从他嘴角流了下来,一挂挂滴到了他的衣襟上”顺恩嫂替他拭口水“忽然张开瘦弱的手臂,将胖男人那颗大头颅,紧紧的搂进了她的胸怀”她呜咽干位,轻唤着他“干瘪下塌的嘴巴,一张一翁在抖动,一声又一声,凄症的呼唤着”

    小说最后一段,由三四行文句组构的一幅生动远景画面,特别成功地酝酿出广漠苍凉的气氛:

    一阵冬日的暮风掠过去,满院子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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