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_回首往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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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首往事 (第2/3页)

话,全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自由辩论结束了,要组织反击…”

    “…”她说不出话了。两三天来,校园里和教室里白天黑夜正在进行的热烈的辩论的气氛突然冷却了,刘兰芝心里也冷却了,惶惑了。

    “各人的历史要自己来写。态度的转变,是关键的一步。”刘剑分析说。

    “…”刘兰芝张张口,还是说不出话,心口不一的话是难以说出来的,但她不能不承认,刘剑说的是实际的情况。她支吾说“我要再想想,我所坚持的观点,是不是真的错了…”

    刘兰芝看着站起来走去的刘剑,头脑里混乱极了。她想哭,又哭不出。

    “趁早剪断!”老裁缝对着几天内明显消瘦下去的女儿,挥着剪刀,训戒说:“爸爸旧社会受苦受气,新社会翻身做人,报恩还报不尽呢!这小子敢攻击…”

    “土里土气的庄稼坯子,我早就不中意!”mama嘟哝着,现在有她说的话了。她早就不中意那个未来的乡村女婿,现在有了最有理的理由:“哼!右派…”

    于是,刘兰芝终于走上辩论会(实际已经是一边倒的批判会)的台阶,面对全校师生,痛哭流涕,慷慨陈词…“在风狼中,我要和左派站在一起…”她的行为,在学校一时传为斗争佳话。

    因为运动,毕业分配推迟了。这一天,刘剑悄悄地向她透露,分配她到市内一家中学当历史教员。她有点不平,论学业,刘剑每次考试,成绩从来都在她之下,居然被分配到历史研究所去了。刘剑讨好地解释,说是她本来被分配到县区中学,经他多方力争才留在市里…比起偏僻的山区,城里是好多了。她算将就了,准备回家把这个讯息告知老裁缝。

    在校门口,她碰见了吴康。

    几十个被打成极右的学生,肩头扛着被卷,手里提着书兜,排着散乱的队形,默默向学校的大门走去。

    吴康夹在这支散乱的队列里,肩膀上挎着被卷…被卷外面包着的蓝条子土布床单,和他身上的蓝条子土布衬衫出于同一架织布机吧?那个为他纺棉织布的关中乡村老大娘,看见这样归来的儿子,会怎么样呢?她放慢了脚步,让他们的队列先出门吧。

    吴康随着队列走出校门,转过身,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瞧着学校古老的门楼上面刻的校徽,嘴唇紧紧抿闭着,左边的嘴角拉下去了,不动了。刘兰芝再不忍心看他的脸,低下头,闭了眼,她发觉她和他的界限还是没有划清啊…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吴康也瞅见了她。两双眼睛对视的瞬间,吴康那笼罩着痛苦的迷雾的双眼,忽地燃烧起来了,嘴角现出一缕轻侮的笑,那是怎样居高临下的不屑一顾的嘲笑啊…她无力对视那双眼睛,慌忙偏过脸去。

    当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背影,扯开长步,扬着头,肩头挎着被卷,走远了,萧萧秋风把那蓝条子土布衬衫的下襟扬起来…

    “妈,酱油。”女儿蹦进门来,说话像唱歌。

    “噢噢!买回来了…”她胡乱答应着。

    女儿挤到案板前,搭手帮她做饭。她从女儿眼里看出一种期待的神气,希望mama说说第一次看见女婿的印象吧?应该满足女儿的要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能说什么呢?

    女儿终于忍不住,说:“他爸爸可好。”

    “你知道?”她深情地问,心想,我比你清楚多了!

    “他mama也好。”女儿说。

    “你知道?”她急切地问,吴康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他给我说的。”女儿骄矜地说“他爸下放到陕南,落脚在一个山沟的生产队里劳动改造,公社安排让团支部书记暗暗监视他的举动。团支书是县上有名的模范团支书,很厉害,管他管得可严了,整天冷着脸,生怕他干出杀人放火,破坏集体的事儿来,自己也搞得很紧张。半年过去了,没见这个右派学生胡作非为,倒是看见他把长头发剃了,象当地农民一样,光头上缠着一条蓝布帕子。团支书有点泄气,上级忠告她说,这些右派,表面上最会装相,别看整天不说话,肚里的黑墨水翻狼哩!她再也不敢松懈斗志和敌情观念了。有一天,团支书猛然发现,右派学生正蹲在墙角烧字纸。销赃灭证!好大胆!她气得立时火气直冒,跑到跟前,一把把他推开,从火堆里抢出尚未烧尽的材料来。她连拍带打,扑灭了火,坐在地上看起来。看着看着,团支书流下眼泪来了,最后竟然骂起来了…”

    “怎么回事?”刘兰芝听得入神,迫不及待地问。

    “哪里是什么赃证!”女儿说着笑起来“是他在大学的一个女同学写给他的恋爱信,情书!”

    “啊…”刘兰芝倒抽一口气,神色都痴了,心情很紧张,赶紧侧过脸去。

    “团支书此后再不对他吹胡子瞪眼了,提出要和他结婚。”

    “啊…团支书是个女的?”

    “男的还能…嘿嘿嘿…”“这么快?”

    “哪能!他不答应,倒吓坏了。说他今生再不结婚了!”

    “那后来怎么…”

    “团支书一心不改!对他越来越好。为这事,她被撤销了团支书职务,开除团籍。”

    “啊!”“你‘啊’什么呀!”女儿说完这段传奇式的婚事,看着母亲惊奇而又紧张的神色,郑重地评价说“这个乡村姑娘,比那个女大学生值钱!”

    “你说什么?”刘兰芝感到女儿的话象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来了。

    “她比她,值——钱!”女儿又重复说。

    “唔…”刘兰芝的心颤颤地发疼了。

    “人家团支书说,她是从那个女大学生的信里,才真正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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