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悬崖_录音之五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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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音之五 (第4/5页)

欢这儿,我喜欢这儿的大树;我喜欢这儿沉实平静的坟墓;我喜欢这儿永远没有人来坐的那些空椅子;我喜欢这儿的空气:又透明又苦。我还喜欢这儿正在发育的一切,丁香们抽新芽了你没看见么,那些小米大的嫩粉色新芽就像婴儿的小奶头,对,婴儿的小奶头…韩桂心打断我说:“我更喜欢坐在墓园里的你——我要请你和记者一块儿来,你做见证人。你一出场,这事的新闻价值就变得更加不言而喻了。”我告诉韩桂心我已经没有再同她见面的必要,韩桂心说她要想找我就能找得到,她还知道我家里的电话。

    天黑得更厉害了,我和韩桂心已经看不清彼此的脸。黑天和我眼前她那张不清不楚的脸使她刚才那番话更有了几分威胁的含意。我试着怜悯她,试着在心里承认这一切并不纯粹是无聊。我还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位陷进棉被不能自拔的张美方女士…分手时我答应韩桂心,明天下午3点钟和《暮鼓》的记者一起在烈士陵园和她会面。

    第二天下午3点钟,我如约来到烈士陵园,但是没有约什么记者。昨晚回家之后,我又把计划稍作了修改。也许我的世故使我本能地不愿意让别人借我的名义把他们自己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我不想为此付出什么,也没有义务一定要付出什么。或者缘由还不止于此,我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到韩桂心的“告诉他”后面大约还有麻烦。她怎么能预测和把握陈先生和她丈夫闻听此事后的反应呢?她又怎么能保证事情会有板有眼地沿着她设计的轨道发展下去呢:怀上她丈夫的孩子并成为新闻人物。

    远远地,韩桂心向我走过来。今天她穿了一身纯黑丝麻西服套装,裙子很短,鞋跟很高,这使她的行走显得有点摇摇晃晃。她的步履不再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种T形台上的风范,她有点像赶路,又有点像逃跑。她又戴上了那副灰蓝镜片的“十级方程式”太阳镜,让我看不清她的眼,但我却看清了她的嘴:她那夺目的口红已经很不均匀地溢出唇线,显然是饭后没有及时补妆,这使她看上去好似刚刚呕吐过带血的物质。她奔到我跟前,连坐都来不及就问我记者呢,记者来不来?我不置可否地说来又怎么样,不来又怎么样。韩桂心说记者最好别来了,事情有些麻烦。我对韩桂心说记者不会来的,因为我根本没约记者。韩桂心这时已经坐下,她点上一支“骆驼”问我:“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韩桂心加重语气说:“本来你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预感应验了:韩桂心的“告诉他”并没有收到令她满意的效果。我于是连自己都没有准备地说出了带有挑衅意味的话:“可是我知道了一部分。”“那是我瞎编的,”韩桂心马上说“就像编小说一样。”“是么?”我说,我想我的口气是冷冰冰的,接着便是一阵不长不短的冷场。

    韩桂心抽完一支烟,长叹了一口气,首先打破了冷场,就像决心说出一切似的请求我把所有的录音带都还给她。她说:“你知道,刚才,吃午饭的时候我告诉他了,他们,陈先生和我丈夫。结果,陈先生一句话也不说。我丈夫,他走到我跟前扶我起来,他对陈先生道歉,他对他说我精神不太好,刚从医院出来,可能还要回到医院去。他说着,用他的双手攥住我一只胳膊,用他手上的力量令我站起来离开餐桌。他强迫我走出房间走进他的汽车,他让他的司机开车强迫我回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已经患有精神病了,我的话因此是不可信的,终生不可相信,这意味着他有了更充足的理由离开我,有更充足的理由让别的女人替他生孩子你明白么?为什么我就没有料到结果是这样的呢!所以请你把录音带还给我。”我说我可以把录音带还给你,不过我只想弄清一点:你的录音真是瞎编的,还是你丈夫说你有精神病才使你认为你的录音是瞎编的?韩桂心沉吟了片刻(笔者感觉是权衡了片刻)说:“我想我的录音本来就是瞎编的,即使我在5岁的时候有过消灭陈非的念头,我也不可能有消灭陈非的力量,他是男生…他…总之我不会。我可能做过梦,梦是什么?有个名人说过梦想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不用花钱的享受。我5岁的时候我们家钱少,我们家钱少的时候我的梦就多。也许我享受过梦里杀人,是梦里而不是事实,所以我没杀过人。请你把录音带还给我你听见没有…啊?”

    韩桂心语无伦次絮絮叨叨,但后来我渐渐不再听见她的絮叨,我只想着那个倒霉的陈先生,想着一个女人一次狂妄的心血来潮,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摧毁了他已平复了半生的一个结论,然后这女人又能如此随便地否定她这残酷的摧毁。我还想尽快离开这个韩桂心,我站起来朝着墓园深处走,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刘爱珍烈士的墓前。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梧桐叶,把柔和的沉甸甸的光芒斑斑驳驳洒向墓体。太阳和坟墓是这般真实,墓中的刘爱珍烈士是这般生机盎然。她赤裸着自己从墓中升起,我看见了她的大眼睛双眼皮,也看见了她那被日本人挖去了双乳的胸膛依然蓬勃响亮。那胸膛淌着血,一股热乎乎的甜腥气,有形有状,盖过了这陵园,这人间的一切气味,让人惊惧。我相信墓中这个女人她不会有太多的梦,她就是为了一个简洁单纯的理想而死,就为这,她使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复杂多变的人们永远羞惭。

    韩桂心追上我重复着刚才的话,要我把录音带还给她。我一边返身往回走,一边想起我其实早已把那些录音带带了来,就像我早有准备她会突然向我讨要。但我忘在椅子上了,那只巴洛克风格的绿椅子,录音带连同装它们的一只小帆布包。我对韩桂心说,我当然乐意还给你,不过我的包丢在椅子上了,你如果愿意可以自己回去拿。韩桂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支开我然后自己脱身?实话跟你说你就是不给我录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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