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滥的樱桃湾_第一节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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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第1/3页)

    第一节

    一

    插队落户时,我在煤窑上当过一阵会计。大约是我太认真负责了,大队主任给我调了一个比会计职务更清闲的工作,去樱桃湾旁的斗篷山上看守菌棚。他咧开大嘴,笑微微地扳住我的肩,既像是鼓励又像是恩赐似的说:

    “去吧,你一定会干得很好的。像在煤窑上当会计一样,得到大伙儿的赞扬。”

    听了他的话,我是高高兴兴地扛着铺盖卷儿,带一支我还不会打的猎枪,到斗篷山岭腰间的菌棚里来的。只要大队主任说我表现好,其他人怎么讲我,我就不在乎了。我是个上海知识青年,到五千里之遥的偏僻山寨上来,为的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取得农村大学的毕业证书。一旦有了机会,我就可以进工厂、当商店营业员,或是被推荐去读书。要是大队主任说我不行,那么,我这一辈子就绝无出头之日了。

    倒不是我爱啰嗦,在大队主任正式调动我的工作之前,我们知青点集体户里,消息早传开了。有人说,我这个人办事太死板,把寨上有权势的人物得罪了,非倒霉不可。有人说,瞧着吧,达非这会儿准要给调离煤窑,仍旧和大伙儿一块下田土干活,甚至还会给派个更苦的活呢。知青之间讲话不避忌讳,好些话是当着我面说的,弄得我好几宿都睡不好觉。说穿了,我啥坏事也没干啊,有一回队长去煤场上拖了四马车煤,我照规矩给他记在账上,以便秋收结算时,给他扣除煤款。还有一回大队会计的小舅子,人称“烂母狗”的范效龙到煤场上来借款,开口就要三百元,这不符合大队会计亲口给我定下的规矩,我婉言拒绝了。那小舅子也识趣,既没跟我闹,也没同我吵,只是嘻嘻嘻朝我笑着点点头,就回去了。可寨子上偏偏有人说,我这人办事不灵活,不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非给人家把煤窑会计的职务抹去不可。我的心头,也被人说得忐忑不安起来了。

    这回好了,煤窑会计职务虽然抹去了,可派给我的活儿,比当那随时可能得罪人的会计更舒适——看守斗篷山岭腰间的菌棚。

    在我插队落户的斗篷寨团转山岭里,盛产各式各样的蘑菇香菌,可好吃啦!雨天不出工时,我们这帮好嬉好耍,还不脱学生气的知识青年,常常会呼伴结群到山岭上青林子里去捡新鲜的菌子,插队一年多了,我们都能认出些菌类来了,啥子鸡丝菌、冬菌、山塔菌,种类多着哪!特别是在那整年累月让轻纱似的雾岚萦绕着的斗篷山上,更是遍坡都能见到菌子,俯拾皆是。我们仅仅插队一年多,竟全都吃厌了!

    年年农闲时节的冬末春初,斗篷寨上出工干活,就是捡菌子。捡来了一提篮一提篮、一背篼一背篼的香菌,全部都铺展在菌棚里阴干,据说这么阴干,要比太阳晒干、比用火烘干,味道鲜美得多,也醇得多。

    我新被派去干的活,就是守着一溜三大通间菌棚,防止坏人偷盗,防止野兽进去屙屎拉尿糟蹋菌子。遇到晴和风顺的日子,我的任务就是把遮着竹篾壁斗的草帘子掀起来,让阵阵山风透过稀疏的篾缝吹进去。可以说,这活路轻巧极了,比起一刻不能离开的煤窑会计职务,更是松闲舒适得多。

    原先,这个活是斗篷寨上那个腿的白胡子老汉在干,听说他从合作化那年就干起的,一直干到去年。什么预感也没有,腿老汉在过新年时,喝着喝着酒,陡地一翻白眼,仰面朝天倒下去,死了。寨上的人都说他有福,临死在喝酒,是个饱腹之人。我接手看菌棚之前,斗篷寨上是一家一户轮流看菌棚。这一轮流不要紧,棚里的菌子却是一天少似一天,于是乎斗篷寨上的大、小队干部们,想到了我。他们认为我是一个知青,不会往集体户里偷菌子,更不会私自拿了干菌子去收购站卖,要是一卖,准会被发觉。

    这个美差自然而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开头几天,我真是满足,真是优哉游哉,建在岭腰间的菌棚,离斗篷寨有十三四里山路,开春农忙时节,寨上人哪个也不会跑到这儿来,天地之间就我一个人,真可谓天高皇帝远,哪个也管不到我的脑壳上。我可以尽情地散步,尽兴地看书,或是拉开我的嗓门,唱几首我喜爱的歌,并且可以不必担心这些歌是不是属于封、资、修的黑货。因为除了我自己,倾听我歌声的,就是山山岭岭间的雀儿和草丛里的野兔、松鼠、小虫子了。

    可是开初的三四天一过去,我就发现看守菌棚这活儿并不似想象的那么富于诗情画意了。首先是夜晚不好消磨,特别是雨天的夜晚,天早早地黑尽了,我的那一小间紧挨着菌棚搭起的小茅屋里,冷飕飕的,非得烤火才能坐得住。可一烧火,满屋都是烟,呛得人眼睛、鼻孔、嗓子眼里都不好受。我毕竟不是道道地地的农民,烧火技术也不佳,火星子满天乱飞,万一溅到茅屋顶上烧起来,那可不得了。不烤火,呆坐着又冷,唯一的办法只有蜷起身子钻进被窝里,翻翻书,倾听一下屋外的风声、雨声。时间太早,实在睡不着,那个滋味可不是好受的,我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啊,每一个青年人身上都有的那股生命的热狼时时在袭击着我,使我久久地不能安睡。有几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里又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我睁大两眼,瞅着漆黑一团的茅屋,想着梦境里听到的狼嚎、虎啸和豹子的嗥叫,我不寒而栗。细细谛听呢,田野里又啥子声音都没有,寂静、寂静、寂静得令人可怖。

    如果说夜晚显得难熬的话,白天就更乏味了。最初那几天,我因为不习惯,光是整一日三餐伙食,也得耗去不少时间,捡干柴,点火,淘米,找可吃的菜。逐渐逐渐地,我拾到的干柴已足够我烧几个月了,今日吃面条,明日下河捕鱼,第三天拿起那杆猎枪,满山遍野地去追逐野兔子,由于没事儿就拿起火铳枪来练瞄准,我的枪法真还有准头,隔个几天,总能让我打到一只肥肥实实的野兔,美美地吃上两三天。加上我来看菌棚时,把上海家里寄来的咸rou、香肠、午餐rou罐头、凤尾鱼之类,通通带上了山,每天弄三顿饭吃,对我来说成了易如反掌的事。

    吃饱了饭,又必须留在菌棚团转,那真是再乏味也没有了。我常常痴痴地凝视着阳光透过繁茂的大树射下来的道道光束,观察那光和色的细微变化;我常常跑到离菌棚不远的松林里,试图一睹老蛇吞吃松鼠的惊险画面,为此我可以等上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甚至半天;要不,我捡来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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