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_卷三少年第二部萨皮纳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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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少年第二部萨皮纳 (第11/12页)

,他们叫叫嚷嚷的作风并没改变;即使他们的同情是真诚的,而且还是短时间的,他们也显而易见没有受到这个不幸的打击,——(那不是挺自然的吗?)——甚至暗里觉得拔去了眼中钉也难说。至少克利斯朵夫是这么猜想。因为伏奇尔一家对他的用意现在被他看破了,他更容易加以夸张。其实他们对他并不在乎,倒是他把自己看得很重。他相信萨皮纳的死既然替房东们的计划去掉了一重障碍,他们一定觉得洛莎有希望了。因此他讨厌洛莎。只要别人——(不问是伏奇尔夫妇,是鲁意莎,是洛莎)——在暗中支配他,他就不管什么情形,非和人家硬要他爱的人疏远不可。每逢他的最不能受到侵犯的自由似乎受到侵犯的时候,他就会跳起来。而且这一回的事不只跟他一个人有关。旁人一相情愿的替他作主,不但损害了他的权利,同时也损害了他倾心相与的死者的权利。所以他竭力要加以保卫,虽然并没有人攻击那些权利。他怀疑洛莎的好意,因为她看着他痛苦而痛苦,时常来敲他的门,想安慰他,和他谈谈故世的人。他并不拒绝,他需要和认识萨皮纳的人提到萨皮纳,打听她病中的细节。但他并不因之感激洛莎,以为她的好心是有作用的。她一家的人,连阿玛利亚在内,让她跑来作长时间的谈话,要是阿玛利亚自己没有好处,会答应洛莎这样做吗?洛莎不是也跟家里的人有默契吗?他不能相信她的同情是完全真诚而没有私心的。

    当然她不能毫无私心。洛莎的哀怜克利斯朵夫是真的;她努力想用克利斯朵夫的眼光来看萨皮纳,想从克利斯朵夫身上去爱萨皮纳;她狠狠的埋怨自己从前不该对死者抱有恶感,甚至在夜晚的祷告中求萨皮纳宽恕。可是她,她是活着,每天时时刻刻看到克利斯朵夫,她爱着他,用不着再怕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已经消灭了,连她留给人的印象将来也会消灭,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或许有朝一日…——这些念头,洛莎能不想吗?固然朋友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但在她痛苦的时候,她能把突然之间冒起来的快乐与非分的希望压下去吗?接着她马上责备自己。而那些念头也不过象电光般的一闪。可是已经够了,克利斯朵夫已经看到了。他眼睛一瞪,她心里就凉了半截,看出他的恨意;萨皮纳死了而她活着,他就恨她这一点。

    面粉师赶了车来搬萨皮纳的家具。克利斯朵夫教课回来,看见门前和街上,堆着一张床,一口橱,被褥,衣裳,所有她留下来的东西。他看得难受极了,便急急忙忙的走过去,不料在门洞里劈面撞见贝尔多,被他拦住了:“啊!亲爱的先生,"他兴奋的握着克利斯朵夫的手,"咱们那天在一块儿的时候哪想得到?咱们多高兴呵!可是她的确是从那次该死的游河以后得了病的。唉,别说了吧,怨也没用!现在她死了。以后就要轮到我们了。这就叫做人生…你,你身体怎么样?我吗,我很好,托老天的福!”

    他满脸通红,流着汁,有股酒气。一想到他是她的哥哥,可以随便提到她的事,克利斯朵夫觉得很难堪。面粉师可是很高兴遇到一个朋友能够谈谈萨皮纳;他不了解克利斯朵夫的冷淡。他一出现就教人突然之间想到农庄上的那一天,又冒冒失失的提起快乐的往事,一边说话一边用脚踢着萨皮纳的可怜的遗物:这些情形会勾起克利斯朵夫多少痛苦,在面粉师是万万想不到的。只要他嘴里一提到萨皮纳的名字,克利斯朵夫心就碎了。他想找个机会教贝尔多住嘴。他踏上楼梯,可是面粉师钉着他不放,在踏级上挡住了他絮絮不休。有些人,特别是乡下人,谈到疾病就津津有味;面粉师便是这个脾气,他非常细致的描摹萨皮纳的病情,克利斯朵夫再也忍不住了(他硬撑着,使自己不至于痛苦得叫起来),老实不客气打断了贝尔多的话,冷冷的说了声:“对不起,少陪了。”

    他连作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

    这种冷酷无情使面粉师大为气愤。他并不是没猜到妹子跟克利斯朵夫暗中相恋的情形。而克利斯朵夫竟表示这样的不关痛痒,真教他觉得行同禽兽,认为克利斯朵夫毫无心肝。

    克利斯朵夫逃到房里,气都喘不过来了。在搬家的时间,他不敢再出门,也决心不向窗外张望,可是不能不望;他躲在一角,掩在窗帘后面,瞧着爱人零零碎碎的衣服都给搬走。那时他真想跑到街上去喊:“喂!喂!留给我吧!别把它们带走啊!"他想求人家至少留给他一件东西,只要一件,别把她整个儿的带走。但他怎么敢向面粉师要求呢?他在她的哥哥面前根本没有一点儿地位。他的爱,连她本人都没知道:他怎么敢向别人揭破呢?而且即使他开口,只要说出一个字,他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的…不,不,不能说的,只能眼看她整个儿的消灭,沉入海底,没法抢救出一丝半毫…

    等到事情办完,整个屋子搬空了,大门关上,车轮把玻璃震动着,慢慢的去远了,听不见了,他就趴在地下,一滴眼泪都没有,连痛苦的念头,挣扎的念头都没有,只是全身冰冷,象死了一样。

    有人敲他的门,他躺着不动。接着又敲了几下。他忘了把门上锁:洛莎开进来了,看见他躺在地板上,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站住了。克利斯朵夫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说:“什么事?你要什么?别来打搅我!”

    她迟疑不决的靠在门上,嘴里再三叫着:“克利斯朵夫!…”

    他一声不响的爬起来,觉得被她看到这情形很难为情。他拍着身上的灰尘,恶狠狠的问:“哦,你要什么?”

    洛莎怯生生的说:“对不起…克利斯朵夫…我来…我给你拿…”

    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件东西。

    “你瞧,"她向他伸出手来。“我问贝尔多要了一件纪念品。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那是一面手袋里用的银的小镜子,她生前并非为了卖弄风情而是为了慵懒而几小时照着的镜子。克利斯朵夫马上抓住了,也抓住了拿着镜子的手:“噢!好洛莎!…”

    他被她的好意感动了,也为了自己对她的不公平非常难过。他一阵冲动,向她跪了下来,吻着她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洛莎先是不明白,随后却是太明白了;她脸一红,哭了出来。她懂得他的意思是说:“对不起,要是我不公平…对不起,要是我不爱你…

    对不起,要是我不能…不能爱你,要是我永远不爱你!…”

    她并不把手缩回来:她知道他所亲吻的并不是她。他把脸偎着洛莎的手,热泪交流:一方面知道她窥破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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