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_第三章:酒醒已见残红舞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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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酒醒已见残红舞 (第4/4页)

进来,围着油灯打转儿,扑打扑打地拍着纱罩,倚红看得心里起腻,拿扇子去轰那飞蛾,轰了半晌轰不去,只得放下扇子去关纱窗,往外看了一看,自言自语道:“天气这么热,只怕不便停灵太久,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葬。”

    沈菀被她一言提醒了,忙问道:“求先生告诉我,公子的阴宅选在哪里,过后也好到坟前磕个头,上炷香。”

    顾贞观道:“自然是京西皂荚屯叶赫那拉家的祖茔,不过照规矩总要停灵一段日子才会破土下葬。至于停厝之处,我猜八成是双林禅院,那原是他家的家庙,从前卢夫人仙逝时,也是在那里停放了一年多才下葬。”

    卢夫人青春夭逝,这原是沈菀早已知道的,然而此时听见,却不由心里一动,忙问道:“可是城门外二里沟的双林禅院?难怪公子有多首悼亡词都提到那里。我原来还想着,他没事老去寺里做什么?又怎么一住在寺里,就会伤心起来?原来都是为了想念他夫人。”

    顾贞观道:“你的心真细,我倒没这么想过。”

    沈菀道:“有两首《望江南》,副题都作‘宿双林禅院有感’,一首说‘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另一首说‘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你怎么忘了?”

    顾贞观听了,点头道:“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他的词里关于寺中悼亡的也就不少,我记得的还有一首《寻芳草·萧寺记梦》。”因低低吟道: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

    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

    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一边说,一边从架子上扯过一条汗巾子来,在脸上囫囵抹着,也不知是擦泪还是擦汗。倚红听俩人唧唧歪歪地吟诗,满心里不耐烦,只是插不进嘴去,好容易等到两人停下来,又见顾贞观不住擦脸,只怕他这就要走,明知道这种日子他不会留下来过夜,然而多留一刻也是好的,遂没话找话地道:“说到底,那位卢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贞观道:“那时我刚认得纳兰公子半年多,还不像现在这么来往频密。记得是十六年丁巳仲夏,公子随皇上去霸州行围刚回来,卢夫人突然暴毙,依稀记得说是难产。”

    倚红撇嘴道:“老婆就要生孩子了,又是进门头一胎,他不在家守着,倒有心思去打猎,太不近人情,还说是情种呢。”

    顾贞观嗔道:“可又是胡说,公子身为侍卫,伴驾扈从是头等大事,皇上让他随行,难道他好说不去的?况且谁又能算出卢夫人会早产,且又是难产呢?”

    沈菀忽然抬头道:“先生可记得卢夫人的祭日是什么时候?”

    顾贞观抬头想了一想,猛一拍大腿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说来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竟和纳兰公子是同一天,也是五月三十日。”

    沈菀、倚红听了这句,都不由惊问:“真有这么巧?”顾贞观道:“说来奇了,真就有这么巧,五月三十日,绝不会错。七月里明大人擢为武英殿大学士,那日姜宸英约我往明珠府道喜,我本不肯,无奈姜宸英一再央告,只得陪他走一趟,去时看到许多家人还戴着孝。我们掐指算了一算,才想起卢夫人七七还没过。听管家说,是明大人嫌红白相冲不吉利,只在园中停过三七,就移灵了。所以我还记得日子。”

    沈菀听着,忽然无来由地觉得背脊一阵发凉,那卢夫锦衣玉食,鹣鲽情深,可谓万般皆如意,生命中了无遗憾,何以竟薄命如斯?而纳兰公子竟在八年后同月同日追随而去,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双林禅院守灵,到底在等待什么,又在寻找什么?会不会,当年的公子,就像今天的自己一样,为了至爱的死而心存不甘,苦苦地寻找着一个答案?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他疑的,究竟是什么呢?

    仿佛有一扇看不见的门蓦然洞开,有阴风阵阵从那门隙间袭入,沈菀似明非明,若有所悟,却看见刚才倚红拿扇子扑撵的那只小青蛾,自己撞在灯罩上跌落了下来。

    注一:

    《清史编年》第一卷顺治八年辛卯十月十六日庚申载:“英亲王阿济格上月三十日于监所对监守者云:‘闻将吾一子给巽王,一子给承泽王为奴,诸妇女悉配夫,吾将拆毁厢房,积衣举火。’后即有拆房声。监者以告。下诸王议政大臣议,议论死。顺治帝令其自尽,其子劳亲王亦赐死。”另,《清世祖实录》、《明清史料》、《清史列传》亦有相关记载。

    注二:

    纳兰容若侦考索伦一事,其身后墓表悼文多有提及,此处举姜宸英《纳兰君墓表》为例,表中云:“二十一年八月,使觇唆龙羌,其地去京师重五、六十驿,间行或累日无水草,持干糒食之。取道松花江,人马行冰上竟日,危得渡,又抵其界应得其要领还报。”“及死数日,唆龙外羌款书至.上时出关,即遣它使就几筵哭而告之,以前奉使功也。”

    注三:

    关于纳兰容若《望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两词,张秉戍《纳兰词笺注》说明中记“

    康熙二十二年之二月、九月,纳兰曾两次同皇帝、皇太后幸五台山”以为两词“大约作于九月的行途中”并在注释中指出双林禅院为“今山西省平遥县西南七公里处双林寺内之禅院”

    而赵秀亭《纳兰丛话》中则有“性德有双调《望江南》二首,俱作于双林禅院”之语“盖卢氏卒康熙十六年五月,葬于十七年七月,其间一年有余,灵柩必暂厝于双林禅院也。性德不时入寺守灵,遂而有怀思诸作。”以为“《望江南》第一阕有‘暗飘金井叶’句,当为康熙十六年秋作;第二阕有‘忆年时’句,则必作于康熙十七年。”“据《日下旧闻》、《天府广记》等载,双林禅院在阜成门外二里沟,初建于万历四年。”

    两书于《望江南》词作的年代、双林禅院的地址均有极大歧义,作者西岭雪权衡之下,为小说主人公往返方便,遂取赵秀亭之说,以近郊处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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