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_第六章上海的公寓生活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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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上海的公寓生活 (第1/6页)

    第六章 上海的公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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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灵魂不知疲倦不舍昼夜地追着张爱玲的影子飞,从上海到香港,再从香港回上海,一直飞进重重迷雾里去——海上的雾太大了,不仅有海雾,还有硝烟。此时的上海已经沦陷,阴云弥漫。我的灵魂飞在天上,时而清晰,时而迷茫。幸好有断续的胡琴声为我引路,有“克林克赖”的电车线为我引路,有静安寺的钟声和百乐门的乐曲为我引路,还有那清渺的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

    1942年五月,张爱玲回到了上海,炎樱跟她一起。

    由于战争,学业未能完成,那两个奖学金和“毕业后免费送到牛津大学读博士”的许诺也成了太阳下的彩虹,看着七彩夺目,却走不进去。

    从香港回来,爱玲对上海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白和胖。在香港,广东人都是又黑又瘦的,像糖醋排骨,印度人还要黑,马来人还要瘦;上海人却是粉蒸rou,饱满浑圆,肥白如瓠,简直随时可以上报纸做代乳粉的广告,每一个都是长不大的孩童。

    她不由微笑,把学业未完的烦恼暂时放到脑后。

    仍旧住在爱丁顿公寓,只是从五楼搬到了六楼;仍旧是每夜枕着电车回家的声音睡觉,每早闻着咖啡馆的面包香起床;仍旧跟姑姑住在一起——和姑姑在一起,即使是租的房子,也是家,有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连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嫁人,抑或工作。不然,何以为生?

    钱,仍是生活中头件大事,最磨挫人志气而不容回避的。

    这时候才觉得三年大学里学到的知识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她要工作,仍然只好做女店员、女书记员,最好的也不过是做个女教员,或是女编辑员。

    或者可以写文章,从前不是给《大美晚报》投过稿,也获了成功么?写什么好呢?自己最熟悉的好像便是电影,大学里最经常的记忆就是同炎樱两个到处去看电影,连战时也不放过。也罢,就写电影吧。

    于是她开始拼命地写稿,用英文,写影评,投给《泰晤士报》,评的是《梅娘曲》、《桃李争春》、《万世流芳》、《新生》、《渔家女》、《自由魂》、《秋之歌》、《两代女性》、《万紫千红》、《回春曲》…

    写这种小文章,简直不需要构思创意,只是随笔写来就好,那是她自小最喜欢的营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简直再轻松不过了。

    天下最轻松最可爱的工作,莫过于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而还可以把它换成钱了。所以后来张爱玲在《童言无忌》里写着:“苦虽苦一点,我喜欢我的职业。”

    有一天弟弟子静来看她,姐弟三年未见,见了,却也不觉得怎么亲热,仍是淡淡地招呼。在他,是觉得这个jiejie已然遥远,同自己不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甚至不在同一片天空下,三年不见,她好像更瘦了,也更高了,长发垂肩,衣着时髦,十分飘逸清雅;在她,则是因为觉得抱歉——当年母亲收留了她而拒绝了他,使她觉得仿佛欠了弟弟什么,面对他就仿佛面对债主,有种不知如何的拘泥和窘缩。

    她沏了一壶红茶,切了块从楼下咖啡馆叫的五角星形蛋糕,同弟弟两个分着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多半只是子静在说,她只是听着,心里风起云涌,表面上却只波澜不惊。

    他说:“父亲还是老样子,抽烟片,抽得很凶,家里也很紧张,越来越紧。”

    爱玲点着头,并不搭腔。

    子静搭讪着问:“姑姑今年有四十岁了吧,还没打算?”

    爱玲淡淡地笑笑,仍不说话。

    子静又问:“你有mama的消息吗?”

    爱玲脸上闪过淡淡忧郁:“姑姑说,mama去新加坡后,开始还有一两封信寄来,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就再没消息了。”她没同他说母亲去香港的事,因为不愿意他问得更多。

    子静也是担忧,然而忧伤于他从来都是不深刻的,所以很快又转了话题:“jiejie最近看了什么电影没有?”

    姐弟俩这才打开话匣子,从电影、书,聊到街景、市场。爱玲絮絮地讲起去静安寺庙旁的亚细亚副食品店买菜的事,那些卖rou、卖菜、卖鸡蛋的人都使她兴趣盎然。她喜欢听他们讨价还价,精明利落,又世故圆滑,有点小jianian小坏,可是坏得有分寸。而且文理清顺。有一次她排队买肥皂,听到旁边一个小学徒向同伴解释:“喏,就是‘张勋’的‘勋’,‘功勋’的‘勋’,可不是‘薰风’的‘薰’。”

    她不由笑出来,现在说起来还要笑:“到底是上海人呢!”

    子静也笑了:“jiejie也是上海人呀。”过一下又补充“不过不大像。”

    不知道是说长得不像上海人那么肥白呢,还是说性情不像上海人那么精明。

    爱玲并不深究,只是笑问:“做什么老瞪着我看?”

    “你的衣服…”子静不好意思地说“真怪。是香港最新式的样子?”

    爱玲这天穿的,正是她在香港做的那件红地蓝白花的布旗袍“奇装异服”中的一件。她笑:“你真是少见多怪,在香港这种衣裳太普通了。我还嫌不够特别呢!”

    子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惆怅:“从前mama第一次回国来,穿着洋服,大家也都说怪…”

    提到下落不明的母亲,姐弟俩又沉默下来。半晌,是张爱玲先拾起话头:“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子静腼腆地说:“我去年夏天考进复旦大学了,是中文系。”看见jiejie面有鼓励赞许之色,自觉得意,又补充“教英文的是顾仲彝,教中国文学的是赵景深,都是很有名的教授。我在复旦念了两个多月,可是因为战争…”他的声音低下来。

    爱玲嗟哦:“因为战争…”不禁长叹一口气,想起自己未完成的学业。

    子静接着说:“大学停课内迁,不愿迁到内地的学生可以拿到转学证。爸爸不赞成我离开上海,所以叫我拿了转学证在家自学复习,让我今年转考圣约翰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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