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_第一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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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5/6页)

难下笔。而且人生的不同时期,她的性格与形象发生了太多次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完全不能想象是同一个人。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写的,总有那一天。4

    “家”的意义变得明媚而具体,意味着花园洋房、有狗、有花、有童话书、有蕴藉华美的来客和不时响起的琴声、笑声。

    一个早慧而敏感的孩子,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居多;因此快乐就显得格外珍稀,每一次都要铭记。

    小是如此贪婪而紧张地收集着有关母亲与快乐的回忆,她开始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得人宠爱的好孩子那般乖巧起来,学英文,弹钢琴,同母亲一起去看电影或是听音乐会,母亲告诉她不要出声,她便端坐着一动不动,完全是一个西式淑女的风范;闲时牵着母亲的手在花园里散步,讨论英国与法国的天空有什么不同,也是西式的浪漫;便连感伤也是西式的忧郁——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母亲说起它的历史,她便像一个淑女那样落下泪来。使得母亲向弟弟夸奖说:“你看,姊姊可不是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

    是了,有母亲的好处,还有一项就是可以得到母亲的夸奖——有什么样的礼物是比一句真诚有爱心的赞美之言更难能可贵呢?而又有什么样的赞美是比出自母亲之口更令人觉得温暖而幸福的?她甚至学会了娇惯自己,家里吃鸡汤,她只喝了一口,便宣布:“有药味,怪味道。”大家都不理会,独有母亲却不放心地叫人去问厨子,果然说是这只鸡已经买了两三天,养在院子里,因为看它有点垂头丧气,怕它有病,就给它吃了“二天油”

    众人都做出恍然的表情,并且惊讶地看着这孩子,母亲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她已经很骄傲了,把头埋得低低地扒饭,可是身下飘飘然地好像要飞起来——因为母亲重视她的话,因为她的话是正确的,她是水晶球里的预言家。关于嘴刁的故事,我的记忆里有两个——父亲从前在清华大学教书,我两个jiejie都是在清华园长大,好歹赶得上一点浮华世家的影子;我却是一出生就跟随父母下放去农村了。极小的时候听母亲数落大姐小时候嘴刁,有人送饼干给她吃,她却啪一下打落,发脾气道:“我要吃奶油夹心饼干!”我听得一头雾水,凑过去问:“mama,什么是‘饼——干——’?”又一次,是说二姐,她吃鸡蛋不肯吃蛋黄,于是一叫她吃鸡蛋就嚷着洗澡,偷偷把蛋黄塞进浴缸出水孔里冲掉。我更加惊讶了,因为从来没见过浴缸,甚至没见过自来水,听得两眼瞪圆,这回是连发问也不敢了。

    如果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地下去,那么这世上就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或许会少一位深刻的作家。

    真不知道黄逸梵与张廷重的离婚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

    在张廷重从医院回来不久,便又重新抽上了鸦片。戒不了。因为他的心魔不死,烟瘾也不死。

    他的心魔有很多个形象,就如绳子的许多个结——怀才不遇自然是其中盘得最大、系得最紧、历史也最悠久的一个结,悠久得都有点陈旧了,有一点磨损,发黑,面目模糊起来,甚至发出腐烂的气味,解开已经几乎不可能,斩断了还差不多;对于妻子的矛盾的情感是旧结之上加了新结,关于鸦片与姨太太,关于中西方的教育思想,关于审美追求,横横竖竖,重重叠叠,简直成了麻团,剪不断理还乱。

    有一个美丽而聪慧的妻子是男人的福分,但是倘若这慧而美的妻子同时还个性刚硬原则分明,而那个性与原则又与丈夫的主张格格不入南辕北辙,那便是婚姻的冤孽了。

    不幸黄逸梵与张廷重夫妻便是这种状况。留洋归来的逸梵比从前更加美丽、更加时髦、也更加聪敏有主见了。她穿着华丽的欧洲服装,洒着香水,说着英文,笑容明媚,谈吐风趣,走到哪里,哪里的阳光便灿烂起来,所有的人都像是花朵向着太阳那样仰起脸来注视她,追随她。这真叫做丈夫的充满了危机感——他看着她,怎么也不能确信这美丽的天使一样的女子是属于自己的。

    天使是长着翅膀的,她们随时都会飞走。黄逸梵也是随时可能飞走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系住天使的翅膀,让她脚踏实地甚或画地为牢,再也不会飞走了呢?

    张廷重想出了一个很笨的方法,真的很笨,可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他,却很迷信这方法管用——那就是金钱约束——他就是被他兄长用钱约束了许多年不得自由的。

    在结婚前,尚未自立门户时,张廷重兄妹原一直依傍着同父异母的兄嫂生活,被克扣得很紧。这使他一旦有了金钱的支配权后,立刻便挥霍无度起来。仿佛一棵被盆栽的梅花,扭曲拗折多年成了“病梅”一旦打破花盆重新栽在土里,也很难长成可造之材,而多半只会长疯了。

    大家族里的人性向来是凉薄的,我自小便看惯了兄弟倪墙,争财夺利,为了分家产而打官司——我小时候最常听见的词汇之一就是“打官司”几乎以为那是同“看亲戚”、“买衣裳”、“吃馆子”差不多意义的,都是不会天天发生然而时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完全的无产阶级是无所顾忌的,而真正富有到不知金钱为何物的巨富也实在少见,这世上多的是略微有那么一点点便多出许多舍不得的小眉小眼——怎么才能把那“一点点”弄到手,是大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不舍昼夜要cao心挂虑的,可以此重新安排自己的角色与位置。

    大家族里的亲戚太多了,兄弟姐妹也多,同父同母的,同父异母的,异父母而同一个爷爷的,异父母而同一个爷爷却不同奶奶的,每一个和每一个也只差一点点,这“一点点”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渐渐发展至对所有的亲疏远近都可以忽略不计,直至泯灭亲情——探春和贾环的关系便远不如同宝玉亲,尽管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在大家族里,血脉的亲疏并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和权位才是关键,也是族里掌权者用以挟制众人的至要法宝。张廷重曾被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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