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_第七章海上奇人录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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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海上奇人录 (第5/5页)

边转来转去地审视着,一边便向裁缝发号施令:把大衣上的翻领去掉!装饰的褶裥也去掉!方形的大口袋也去掉!肩头过度的垫高也减掉…唔,前面的一排大纽扣也要去掉,改装暗纽!

    苏青渐渐不以为然了,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用商量的口吻说:“我想…纽扣总要的罢?人家都有的!没有,好像有点滑稽。”

    张爱玲两手插在雨衣袋里站在一旁看戏,看得笑起来。

    镜子上端的一盏灯,强烈的青绿的光正照在苏青的脸上,下面衬着宽博的黑衣,背景也是影幢幢的,更显明地看见她的脸,有一点惨白。她难得有这样静静立着,因为从来没这么安静,一静下来就像有一种悲哀,紧凑明倩的眉眼里有一种仿佛横了心的锋棱。

    张爱玲感动地看着,不禁想:“这是一个乱世佳人啊。”

    乱世佳人,当然是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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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女人,本来实在不愿意提她名字的,不过她的文字倒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关于张爱玲的鲜明性格的辅证,算是可杀中的可恕。

    她曾于20世纪40年代与70年代两次写过关于张爱玲的文章,文中说:“张爱玲的自标高格,不要说鲜花,就是清风明月,她觉得好像也不足以陪衬她似的。”她是想讽刺,然而我看着,却只当做是一种赞扬,并且想起《红楼梦》里形容黛玉的两个词: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张爱玲,便是这样的尊贵清傲。

    这女人叫潘柳黛,也是在旧上海写字为生的女人,然而总不肯老老实实地写字,总想着闹出些什么事故来使人注意她,可又不能够,于是便嫉妒别的比她更引人注意的女性,比如张爱玲。

    她与张爱玲的相识,当是由苏青介绍,所以她后来会颠三倒四地记成“张爱玲的被发掘是苏青办《天地月刊》的时候,她投了一篇稿子给苏青。苏青一见此人文笔不错,于是便函约晤谈,从此变成了朋友,而且把她拉进文坛,大力推荐,以为得力的左右手。果然张爱玲也感恩知进,不负所望,迈进文坛以后,接连写了几篇文章,一时好评潮涌,所载有声,不久就大红大紫起来。”

    不过这女人惯会东拉西扯,夹七杂八,究竟是孤陋寡闻,此前是不知张爱玲的文名;还是故意把张爱玲的成名写成是苏青抬举,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她的文章中提到的几件小事很值得我们玩味——比方与人约会,如果她(张爱玲)和你约定的是下午三点钟到她家里来,不巧你若时间没有把握准确,两点三刻就到了的话,那么即使她来为你应门,还是照样会把脸一板,对你说:“张爱玲小姐现在不会客。”然后把门嘭的一声关上,就请你暂时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万一你迟到了,三点一刻才去呢,那她更会振振有词的告诉你说:“张爱玲小组已经出去了。”她的时间观念,是比飞机开航还要准确的。不能早一点,也不能晚一点,早晚都不会被她通融。所以虽然她是中国人,却已经养成了标准的外国人脾气。

    张爱玲喜欢奇装异服,旗袍外边罩件短袄,就是她发明的奇装异服之一。有一次,我和苏青打个电话和她约好,到她赫德路的公寓去看她,见她穿着一件柠檬费袒胸露臂的晚礼服,浑身香气袭人,手镯项链,满头珠翠,使人一望而知她是在盛妆打扮中。

    我和苏青不禁为之一怔,问她是不是要上街?她说:“不是上街,是等朋友到家里来吃茶。”当时苏青与我的衣饰都很随便,相形之下,觉得很窘,怕她有什么重要客人要来,以为我们在场,也许不太方便,便交换了一下眼色,非常识相地说:“既然你有朋友要来,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谁知张爱玲却慢条斯理地道:“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两人呀!”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她的盛妆正是款待我们的,弄得我们两人感到更窘,好像一点礼貌也不懂的野人一样。

    还有一次相值,张爱玲忽然问我:“你找得到你祖母的衣裳找不到?”我说:“干吗?”她说:“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我说:“我穿她的衣裳,不是像穿寿衣一样吗?”她说:“那有什么关系,别致。”张爱玲穿着奇装异服到苏青家去,使整条斜桥弄(苏青官式香闺)轰动了,她走在前面,后面就追满了看热闹的小孩子。一面追,一面叫。

    她为出版《传奇》,到印刷所去校稿样,穿着奇装异服,使整个印刷所的工人停了工。她着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八世纪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我们的祖母或太祖母,脸是年轻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就是这一记,融合了中外古今的大噱头,她把自己先安排成一个传奇人物。有人问过她为什么如此?她说:“我既不是美人,又没有什么特点,不用这些来招摇,怎么引得起别人的注意?”

    ——这个潘柳黛,可谓不知好歹之至。

    在她的《退职夫人自传》中见过她一张照片,圆肥的脸,横着向两旁延伸出去,仿佛女娲抟土造人后又在脸上多拍了一掌,再宽厚也无法称她是美女的。张爱玲建议她找祖母的衣裳来穿,显见是推心置腹,把自己的经验悉心相授。而她非但不领情,还要倒打一耙,攻击人家是“寿衣”

    潘柳黛的确当得上一个“贱”字,这要先从她的经历说起:她从十九岁就不明不白地跟着一个比自己大22岁的有妇之夫私奔,从北方到南方,每天一块两块地从对方手里要生活费,后来同别人结了婚,又离了婚,先后与许多个男人发生关系,然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写了部自传来炫耀,是最早的“用身体写作”

    不过潘柳黛虽可恶,然而她的文字让我们更加亲近地嗅到了那个时代的空气,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张爱玲的倩影——固执、独特、万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神采飞扬、如一颗钻石般宝光流转、引人注目。

    如果不是遇到胡兰成,也许她的光芒会更加璀璨,会继续平心静气地写完她的第三炉香、第四炉香,也许她会遇到别个稍微“正常”而“合适”的男子,结一段乱世情缘,也许她的生命轨迹会有所不同,当世及后世对她的评价都会改观,甚或中国文学近代史也会因她而改写…

    如果不是遇到胡兰成…我看书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毛病,就是喜欢在书上写字,随手记下当时的所思所想,有时甚至是某部正在构思的小说的草稿断句。《退职夫人自传》不是我买的,是先生在广告里看见说此人与张爱玲齐名,便以为我会喜欢,自作主张替我买了。而我并不喜欢这个人、这本书,于是在扉页上写着:“但我心里是感激的。感激的意思,也许就是有一个人要对你好,而你领略了他的好。”这次为了查资料又重新找出这本书来,看到这几行字,倒笑起来,益发感激——要不是他早已买了,这会儿用起来,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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