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中短篇小说选_私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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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宴 (第2/5页)

手,说,那叫什么上电视,我在会议上念论文,人家抓了一个镜头。程少红说,你还谦虚,这倒不容易,从小到大都谦虚。程少红说着想起了什么,扑哧一声,掩着嘴笑了。包青尴尬起来,他猜得到她在笑他的过去,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件事情,包青就转过脸看着他jiejie姐夫,他们正满面歉意地往桥上赶,包青说,我得下去了,我家里人来接我了。他感到程少红在他背上又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他听见她说,大猫说要请你喝酒呢,你架子大,前两次让你推掉了,这次你跑不了啦。

    初二下了雨。街上阴雨绵绵,马桥镇正在铺设光缆的道路一片泥泞。包青打着伞,带着礼品奔波在几个亲戚家中拜年。在舅舅那里包青再次听见大猫要宴请他的事,包青的舅舅还嘱咐他说,大猫要请你的话,你跟他提提,能不能让你表弟进羽绒厂,要不去长途汽车上跟车也行。你身份高,没准他会给你面子的。包青一听就不耐烦,又不好发作,对男舅说,我哪儿有时间吃他的饭,镇长的饭局我都推了,明天就走了,教委刘主任那里还要应酬呢。包青从舅舅家出来,雨忽然下得大了,他就抄近路从小巷子里走,路过他从前上学的马桥二小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朝校门那里看了一眼,看到的却不再是熟悉的小学,正好是大猫的羽绒加工厂。厂门口挂着四个红灯笼,组成“欢度春节”的字样,围墙两侧刷了醒目的标语:向管理要质量,向质量要效益。包青打着伞站在那里,听见雨点响亮地打在红砖楼的漏雨管上,还有宣传栏的塑料棚上,声声清冷,包青打了个寒战,然后他莫名地愤懑起来,嘴里说,买了学校做厂房,暴发户,暴发户呀!

    大猫的宴请对于包青来说几乎是他探亲日程中的一个阴影,他准备用天气作借口,推掉大猫在富利华饭店的酒宴。母亲也不主张他去,她至今记得儿子当年与大猫做朋友付出了多么屈辱的代价。包青在电话里推托的时候,听见母亲在一边声讨大猫,她说,现在把你当人看了,当初把你当佣人的就是他,佣人还不如,主人不欺负佣人,他骑在你头上拉屎的呀。包青不乐意听母亲唠叨这些事情,他示意母亲别在电话旁边监听,母亲就挪了几步坐下来,说,他有钱,有钱怎么的?山珍海味怎么的,谁爱吃谁吃去。母亲的态度提醒了包青,包青就把一切推到母亲身上,对着电话说,不是我不给面子,明天就回北京了,这顿饭我母亲不让在外面吃。

    包青以为他成功地推掉了大猫的宴请。晚上一家人正要在餐桌前坐下来,门外响起了一阵摩托车尖厉的刹车声。自人在外面敲门。包青的jiejie出去开门,回来告诉包青是李仁政,说李仁政不肯进门,要包青出去说话。包青一出去就看见李仁政僵硬而笔直地站在雨中。李仁政摘下了头盔,包青恰好见到一个半秃的脑袋,几缕头发被压得紧贴在脑门上,还在滴着水。李仁政就那样站在雨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惶恐,有几分不安,也有几分神秘。大博士,你的架子太太了吧,人家老同学跟你喝杯酒聚一聚,又不是请你上刀山下火海,怎么就这么难请?

    李仁政果然是替大猫来接包青的,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包青的态度,因此准备了一套逼人就范的措辞,包青,你今天不给这个面子,我就站这儿等。李仁政抬头看看天,说,我不怕淋雨,反正没听说雨能把人淋死。

    是包青的母亲首先过意不去了,她让包青的jiejie去给包青拿伞,说,人家这么诚心,不去就是你不对了,人家会说闲话,说我家包青地位高了摆架子,传出去影响不好。临走母亲夹了块熏鱼塞到包青嘴里,包青是嚼着一块熏鱼出的门。

    包青一手打伞,一手抱住李仁政的腰,坐着摩托车穿越马桥镇的街道。街上仍然是冷风冷雨,节日的小镇之夜显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凄凉。包青能感觉到李仁政腰部那一小片温暖的区域,尽管隔着劣质的被雨淋湿的皮革,包青的一只手还是感到了李仁政的体温。这样的情景很陌生也很熟悉,包青突然清晰地记起来,好多年前的一个春节的夜晚,他和大猫、李仁政合骑两辆自行车去县里看一个歌星的演唱会,回来时候李仁政的自行车爆胎了,结果大猫逼他跟李仁政换了自行车,他们像卸包袱一样把包青卸下来了,包青记得他一个人推着一辆报废的自行车走了三十里地。

    包青不知道程少红也是大猫邀请的宾客之一。他们一进富利华饭店,先看见的是花枝招展的程少红。程少红站在通往二楼包厢的地方对镜补妆,她打扮得过分的认真,看上去像舞台上的民歌手,看见包青她慌忙把口红往包里一仍,嘴里尖叫起来,说,你怎么肯来的,没去十八顶轿子抬你,你也赏脸来了?

    包青不说话,只是不自然地微笑着。他对程少红说,你打扮得很漂亮呀。程少红说,漂亮个鬼。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打扮得像三陪嘛,三陪怎么的,今天大猫就是让我来当你的三陪的,大猫说了,给你大博士当三陪,是我的荣幸!

    穿红旗袍斜佩着金色欢迎条幅的引座小姐迎上来,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叫巴黎厅的包间。包青看见一个肥胖的穿着西装的男人从椅子上慢慢地站起来,貌似大猫,不像大猫,但看他额头上的一块红色胎印,一定是大猫。大猫原本是要和包青拥抱的,由于包青不由自主的退缩,改成了握手。大猫温热的手紧紧地抓着包青,不肯放松。他说,包青呀,你摸我的心,跳得多厉害。他拉着包青的手贴在他的西装胸前,包青,我不骗你,省长接见我我也没有这么紧张。包青笑起来,把手抽出来,说,要是在路上见面,肯定认不出你来了。大猫说,你不认我,我可是认得出你来,你在电视上就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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