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中短篇小说选_过渡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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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渡 (第4/6页)

,监视着汉生。汉生又问,老邱走了吗?那个女人摇了摇头,谁知道他?她这么说了一句,仍然站在汉生身边看他开锁。汉生有点恼火,他说,我不是小偷,你看我的样子像小偷吗?那女人终于放弃了对汉生的监视,慢慢地走出门洞,汉生听见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她说,是不是小偷看不出来,小偷脸上又不写字。

    汉生想这女人脑子有毛病,怎么会把他当成小偷呢?他朝她的背影做了个猥亵的动作,正在这时候,门锁被打开了。里面很黑,汉生拉了下灯绳,灯却不亮,汉生想,这个老邱,还是修家用电器的呢,家里的灯都不亮。汉生奇怪自己为什么蹑手蹑脚的,这种样子确实有点像小偷。他明明知道老邱不在家,但他好像害怕老邱会从哪里冒出来。汉生发现老邱的床上凌乱不堪,被子没有叠,枕头上堆着一些衣物,棉毛衫的一只袖子裂了一个大口子,衬裤也破了几个洞,好像长了些眼睛出来。汉生随手把那些衣物塞到枕头下面,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像老邱这样的单身汉。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老邱的看法,老邱大概是他认识的最懒惰的男人,汉生想,即使他不结婚不成家,也绝不会混到老邱这种地步。

    汉生一时不敢肯定老邱是否已经走了,他想老邱如果走了至少应该给他留一张条子,至少也应该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汉生这么想着,一抬头看见了墙上贴着一张电费单据,单据上用圆珠笔写了一行很大的字:十一月收水费,去三0一拿帐本!

    事实上是这行字使汉生确信老邱已经走人,汉生看着两个感叹号嘿嘿地笑着,他想这老邱真是个怪人,留个便条也怪,什么话也没有,就惦记着收水费的事。汉生去厨房洗手,看见水池和煤气灶具都积满了棕黄色的污垢,汉生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就是不能忍受吃饭洗脸的地方有这样那样的污垢。他找到了半瓶洁厕灵,又从水池下找到一个板刷,然后他就开始打扫卫生了。汉生想反正是要打扫,不如现在就动手。

    汉生做起事情来很细致也很彻底,他清洗完厨房后首先想到的是把老邱那张床拆掉,他帮同事们搬过家,有经验了,房间越空搬家越容易。汉生后来就开始拆老邱的床。地上反正到处是工具,汉生敲敲打打地忙了一会儿,那张式样笨重的木床便散了架。拆床的时候他听见门外有动静,好像谁在推门,等他走过去把门打开,那个人又不见了,汉生猜是刚才那个楼上的女人。

    搬家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炮仗没有放响,小凤的母亲不怪天气,却怪汉生放得不认真。汉生装作没有听见岳母的唠叨,他才不管什么开门炮关门炮呢,他忙得团团转,帮忙搬家的除了两个同事,剩下的都是从附近建筑工地上找来的民工,他们搬东西毛手毛脚的,汉生才不管炮仗能不能放响,他担心的是那些民工碰坏了他的东西。

    人和家具电器一下子就来到了老邱的家里。一个家,一下子就从市中心迁到了铁路桥边,汉生觉得这事情有点奇怪,可是他没时间去深究这事情到底怪在什么地方。他要指挥那群民工把东西安置好。汉生注意到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有两个烟蒂,他想那天不是扫干净了吗,从哪儿来的两个烟蒂?可是汉生没时间深究烟蒂的来历。他要指挥别人把一个家重新安置一遍。他记得卡车来到楼前的时候好多人从窗口探出头来看,汉生觉得他应该向这些新邻居挥手示意,可是汉生顾不上这一套了,他必须趁雨下大以前把这个新家安顿好。

    雨下大的时候卡车也走了。只剩下夫妇两人站在一堆纸箱和包裹之间。汉生对小凤说,你歇口气,别着急,我怕你累着,又扁桃腺发炎。小凤摸了摸喉咙说,已经发炎了。她坐在一只包裹上,抬头看着老邱留在屋里的那堆旧电视机,说,讨厌,这堆破东西他还舍不得扔,多占地方。汉生说,这是他的宝贝,不敢替他扔,反正我们是过渡嘛,挤就挤一点吧。小凤突然又笑起来,说,这个老邱,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在柬埔寨!怎么想起来去柬埔寨的?汉生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老邱到柬埔寨,珠珠去美国,李平去俄罗斯,这叫各就各位,物有所值。小凤说,哪天我们也出国该去哪儿?汉生想了想,说,马来西亚,要不印度尼西亚吧。小凤说,都没意思,我才不去。汉生说,你就谦虚一点吧,印度尼西亚怎么啦?那都是发展中国家,我们不也就是个发展中国家吗?

    雨声渐渐地响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泥腥味。夫妇俩开始搭他们的床。一切还算顺利。把白底草莓图案的床单铺上去,把两个海绵枕头并排放好,把一条晒过的被子放在床的中央,一个家的基本设施就完成了。一切顺利,炮仗有没有炸响根本不是问题。汉生的心情很好,他看见小凤忙着把衣服往柜子里塞,就过去挡着柜子的门,说,先别管这些事,我们睡一会儿。小凤从汉生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企图,她瞪了汉生一眼,你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你还有这份闲情。汉生说,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睡了?我都忘了你衣服里面是什么样了。小凤噗哧笑了起来,朝窗外看了看,说,你不累?汉生说,刚才还觉得累,也他妈的怪了,床一铺好就不累了。

    夫妇俩后来就钻在被子里听窗外的雨声,还有火车从铁路桥驶过的轰隆隆的声响。小风像一只猫似的在汉生怀里睡着了,而且还轻轻地打着呼噜,汉生从妻子的头发上摘下一朵来历不明的棉絮,在她的鼻尖上亲了一下。汉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以后。汉生先是发现他的自行车轮胎被人扎破了,平均三天扎破一次,刚刚补好胎,又扎破了。铁路桥下修车铺的人看见汉生就笑,他说,要是人人的自行车都像你的一样,我就发财了。汉生知道是有人在与他捣乱,只是捣乱者那种疯狂的情绪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初来乍到,与邻居们虽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也没得罪过谁,汉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起初他以为是楼上的小男孩干的,小男孩上学放学的时候他还埋伏在暗处监视过,结果证明小男孩是清白的。汉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扎一次两次就算了,怎么没完没了呢?他不知道是谁干的。自行车对于汉生来说很重要,汉生没办法,有一天他站在楼前向着楼上骂了一通脏话,骂完了就把自行车搬到前面铁路宿舍的车棚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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