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中短篇小说选_群众来信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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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众来信 (第9/11页)

全就开张呢。老萧说。

    千美示意松满将棒糖递给她,千美将棒糖放在嘴里吮了几下,又问老萧,餐馆没了,你儿子在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在家啃我们的老骨头。老萧说,天天出去打麻将,挣几个辛苦钱,全扔在麻将桌上了。

    不能赌。赌博害死人啊。千美顺口批评了几句,说,那你女儿呢,她回袜厂上班了吧?

    还上什么班?老萧说话的声音里充满怨气,他说,她是辞职的,回不去了。没脑子,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辞职了。

    年轻人办事就是毛糙,做父母的说破嘴也没用的,千美说,那女儿准备干什么呢?

    也在家,天天睡,睡完了吃!也来啃我们的老骨头呀。老萧说,我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赶他们走。啃吧,都来啃,这把老骨头啃完了,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千美被老萧嘴里突然喷出的唾沫吓了一跳,她木然地看着老萧怨天尤人的脸,张大嘴想说什么。老萧和松满等着她说什么,但千美突然把头转了个方向,脸朝着墙,说,我头疼,疼得快裂开了。

    松满从千美的脸色中发现老萧最终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快乐,松满想要是这件事情光有前半截就好了,偏偏要说起老萧那儿子那女儿,一件快乐的事情就这么变成了不愉快的事。松满很沮丧,他把老萧送出来,对他说了一句很不中听的话,松满说,你那个儿子,再不管教迟早要惹大乱子的。老萧听得莫名其妙,他说,我儿子又干什么了?松满又说,你那女儿也不像话,她那打扮,简直就像个妓女!

    松满回到病房就听见千美呜呜的哭声。千美为什么哭,松满也猜到了几分,松满说,你哭什么?你为那两个混帐东西哭,犯得着吗?千美说,我不该写那封信的,第一封信写了,第二封信不该写的,是我把他们家害了。松满心情恶劣,赌气似的说,怎么不该写,就该写,写两封信我看是少了,这种人家,就该让他们吃点苦头!千美仍然哭,边哭边说,他们让我弄得没工作了,我成了萧家的害人精了。我担不了这个恶名啊。千美的哭声停不下来,松满慌了手脚,他过去握住她的手说,别胡思乱想,人家没有怪你,人家还来请罪,你忘了是谁把你气到医院里来的?到底是谁害谁,你不能犯糊涂嘛。

    松满说什么千美也听不进去,千美突然坐起来,用嘶哑然而不可抗拒的声音说,拿笔来,拿纸来,我还要向工商局反映情况。我要替萧家说说话。

    松满费了点口舌,最后还是没能说服千美。松满一赌气就拿了一叠空白病历纸来,说,手指都肿成什么样了,你还要写,有本事你把这叠纸都写满了!

    千美不理会松满的挖苦打击,就像从前的许多时候一样,千美在病床上正襟危坐,开始了她一生最热爱的工作。千美先用园珠笔在纸上划了一下,证明园珠笔走墨流畅,然后她眨巴着眼睛开始了紧张的构思,大约五分钟后,千美构思成熟,脸上出现一种专注的凝重的表情。松满亲眼看着妻子用浮肿的手指在病历纸上写了那封特殊的群众来信。

    千美的群众来信选(六)

    工商局领导:

    我是香椿树街的居民。今来信代表街道一部分居

    民,就贵局查封龙凤餐馆一事提出我们的看法和意见。

    龙凤餐馆经营期间因为管理不善曾经给当地居民带

    来影响,但经过友好协商,大家互相谅解,问题已经基

    本解决。现在因为执照的问题查封餐馆,给经营者萧某

    某一家生活带来了严重的后果,使他们的基本生活无法

    维持。党中央号召安定团结,解决百姓的生活困难。工

    商局这种一刀切的做法有背(悻)于中央精神,希望你

    们能采取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态度,在公正执法的同时

    体贴(恤)民情,为龙凤餐馆提供临时营业执照,帮助

    萧某某一家度过目前的难关。

    此致

    敬礼

    香椿树街居民曾千美于病中

    一九九三年九月十日

    第四十一天

    暑热已经被西风吹去,窗外的知了也显得安静了许多。眉君这天来医院时带来了一枝桂花。她把桂花插在一只水杯里,对千美说,买到桂花了。闻到香味了吗?小孟昨天听你说闻到桂花香了,今天就跑到花鸟市场去,还真的让他买到了。

    千美不说话,千美只是用一种漠然的目光看着女儿。

    眉君说,你没闻到?不喜欢了?小孟以为你是想闻桂花香呢,难得他这么细心,还知道讨你高兴。

    我不高兴。我有话问你们。千美突然说,我的手术到底是谁做的?

    眉君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手术?她说,什么手术?

    千美说,谁给我做的手术?

    眉君意识到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某件可怕的事情,她一下就慌了。怎么啦?眉君说,是张医生做的手术,手术怎么啦?

    千美说,不是张医生做的,是刘医生。你们别骗我,我都知道了。

    眉君几乎叫起来,谁说的?谁在跟你胡说八道的,缺了大德了。明明是张医生做的,怎么是刘医生?谁这么骗你我打烂他的耳光!眉君环顾着病房里的其它几个病人,她说,谁这么胡说,缺了大德了!

    病人们都躲避着眉君咄咄逼人的目光。他们的表情都有点不快,他们的表情在说话,你别冲着我们来,不关我们屁事!

    眉君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说,这到底是谁说的鬼话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谁跟我妈说这话,让她不得好死!

    千美不为女儿的哭声所动,她仍然用一种平缓而冷峻的语气盘问眉君。刘医生怎么给我做的手术?千美说,有那样做手术的吗?把我的肚子打开,看一眼,说不行,就又缝起来?有这样做手术的?他们把我当什么,当一头猪?

    眉君绝望地叫起来,胡说,他们在胡说,你别听他们胡说。

    千美说,他们没胡说,你们在胡说。我一直由着你们在骗我呢。我得的什么病?不就是个癌症?癌症也得治。治得好治不好是另外一回事,你们怎么能这么干,把我的肚子打开,看一眼就缝上,有这样给人治病的吗?我是血rou身体,不是一匹布,怎么把我当量米袋子啊,随便剪一刀,随便缝几针?

    眉君说,没人把你当量米袋子,他们给你做手术了,把不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啊。

    千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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