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中短篇小说选_群众来信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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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众来信 (第4/11页)

什么,她说,怎么啦,我看那个老黄人不错的。你们虽说是半路夫妻,生个孩子也是天经地义的。

    胡文珠说,还不错呢,他就不能算人。胡文珠明显不愿将话题停留在那个老黄身上。我跟老黄早散了。胡文珠突然附在千美耳边,压低声音,我找了个台湾的老头。她说着又扑哧一笑,声音忍不住又提高了,年纪大一点,可是人是真好,我图什么?图个人好,有吃有穿就行了!

    又结婚了?千美吃惊地张大嘴,她用眼睛瞟了瞟松满,她想看看松满听见胡文珠的话有什么反应,可是松满倚在床上打起了瞌睡。千美又看了眼眉君,眉君的反应竟然是淡淡一笑,她问胡文珠,是台湾老兵吧?胡文珠说,以前是当兵,不过陈先生后来一直做塑料生意,生意不大,有两间工厂——咳,我才不管他的生意呢,有吃有穿就行了。

    谈到老兵工厂什么的千美有点插不上嘴,千美眨巴着眼睛,突然想起胡文珠年轻时候美丽活泼的样子,站在糖果店的柜台里,也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说话,什么话都跟人说,说什么都会引她发笑。千美想这个女人也奇怪,风风雨雨的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傻脾气。千美看见胡文珠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一捧新鲜的荔枝,胡文珠说,这么点东西,拿不出手,你尝个鲜吧。说着她就剥了一颗荔枝,送到千美的嘴边。

    千美第一次品尝到了那种南方水果特有的清甜的滋味。千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的目光开始躲避对方。千美说,文珠,你好脾气,你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啊。胡文珠又笑,说,什么大人小人的,你在说什么呢,胡文珠咯咯笑了几声,笑声很突兀地咽下去了,她的眼神显示出她也想起了某件往事,胡文珠手里抓着荔枝的核儿,沉默了一会儿,她挥挥手,嗨,别提那件事情了,现在想想有什么呀,谁稀罕入那个团?

    是我不好。千美说,你把我当朋友看,才把你们家的那些事情告诉我,出身不好不代表你思想就不好,我不该把你的秘密汇报上去的。

    好了,别提这事了。胡文珠说,现在说这些觉得怪好笑的。

    我记得我答应你不把这事情说出去的,我答应的,可我还是写了汇报。千美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不是团小组长,说不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什么秘密呀。胡文珠仍然笑着,不就是姨太太生的吗,现在你出去说,我是姨太太生的,人家不仅不会看不起你,还会更加敬重你,知道吗,那说明你们家以前是大户,是有钱人!

    千美也扑哧一下笑了,她说,文珠,你这个人就是心胸宽,要不你也不会这么年轻,气色这么好。不像我,我这人劳碌命,责任心还特别强,也不知道为什么,天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事事认真,结果是害了自己,你看我老成什么样了?还得了一身的病!这回进了医院,闹不好就走不出去了。

    我的身体也不好,老是头疼。胡文珠说,还有失眠,夜里整夜睡不好。

    你那是富贵病,闲出来的病。千美的嘴边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她说,你跟我不一样,我是劳碌命,你天生是当太大的命。

    千美这时候闭上了眼睛,也许是说话太多疲倦了,也许只是暗示胡文珠探访应该告一段落。胡文珠告辞了。眉君礼貌地把她送到外面,回来时听见病床上的母亲正在大发感慨,现在看出来胡文珠真是个好人。千美说,我提过她那么多意见,人家还来看我。

    松满说,就是,你提过她不少意见,现在觉得不应该了吧?

    有的现在想想是不应该。千美迟疑着,又说,有的意见还是应该提的,我实事求是,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松满向眉君挤了挤眼睛,父女俩都不说话。

    人跟人是不能比。千美说,她还搽香水呢,我不喜欢她搽的香水,难闻死了,你们把窗子打开,把窗子打开吧。

    千美的群众来信选(三)

    饮服公司团支部:

    我店职工胡文珠最近向组织递交了入团申请报告。

    关于这位同志在我店的政治表现。工作表现汇报如下:

    1政治表现:积极要求上进,平时也能够注意学习

    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政治学习时候能积极发言,并为

    大家读报。但有时有不健康的思想流露,比如有一次她

    说美国鬼子长得比苏联老大哥英俊。

    2工作表现:能够为人民服务,对待顾客态度较

    好,上下班准时,还自备针线包,为顾客提供方便。但

    有时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比如她外婆去世那天她在

    柜台上号啕大哭,在顾客中造成了不良影响。

    3关于胡文珠同志在填写入团申请书中的隐瞒欺骗

    组织的行为。该同志的家庭出身不是工人,而是工商资

    本家。该同志的母亲解放前是资本家的姨太太,并非纱

    厂的童工。希望组织对这一问题调查研究,并对胡文珠

    同志的行为提出批评教育。

    新风糖果店共青团员曾千美

    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九日

    第十八天

    八月的天气反复无常,日历上说已经立秋,秋意却充满戒备地躲着人。医院和外面健康的世界一样地闷热难耐。病房里的吊扇吹不去郁积的热气,苦了千美,她的额头甚至脚上都长了扉子,松满买来了一瓶花露水,要给千美涂,挨了千美一通抢白,千美说,你要疼死我?去,去把花露水退掉,换痱子粉。

    松满说,没有大人用的扉子粉,只有儿童扉子粉。

    千美说,痒子粉就是孩子用的,孩子用的东西没有刺激,懂不懂,我就是要用孩子的东西。

    松满说,也对,你现在就像个孩子。

    松满发党妻子最近以来情绪恶劣,说她像个孩子其实是在美化她,她对松满和女儿的各种指令接近于刁难,松满敢怒不敢言。他怀疑妻子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问女儿,是不是不小心把病情泄漏了。眉君想了想,说,不会,假如她知道了不会光是发火。眉君毕竟心细,她认为母亲的这种变化与胡文珠的到访有关。来自女性的猜疑使松满感到茫然。你说是胡阿姨惹了她?松满说,这是怎么说的,人家好心好意来看她,还给她剥荔枝吃,哪儿对不起她了?是她对不起人家,她也打过人家的小报告啊。

    眉君坚持认为母亲是在嫉妒胡文珠,她对松满说,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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